第九章(第4/18页)

“二叔,不行!你得送到队里去!”仕光大爷想,正因为爷爷是自己家里人,自己身为生产队长,更应当带头做事。

“送就送!你送吧!”爷爷气呼呼地把拣来的麦子一扔,拔腿回了家。

“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仕光大爷忙着抢收,刚刚用碌柱打下来的麦子还没来得及晒就来了连阴雨,他赶紧布置每个社员在家里腾出炕来晾麦子。

阴雨连连,缠绵哀怨,婉约呜咽,雨水顺着梧桐,沿着屋檐,或滴答滴答,或密连成线,刷刷豪放而下。老槐树下的水沟里已满了雨水,残叶在水里飘零着,打着漩涡,流向西大湾,溢满后再经过马路涵洞淌进使狗河。人们的心情被雨浇得透湿透湿的,像泡在水里。社员们只好猫在家里干着自己的营生。妇女们大多无聊地重复着他们千百年不变的话题,男人们除了闷着抽烟就是玩一般的扑克游戏。合作社为他们提供了这样一种休闲的机会,要是没有合作社,即使这雨天,也照样忙得屁股乱转。邻居高强云和东头一家姓郑的姑娘谈起了自由恋爱,强云趁着雨天来到姑娘家帮着搓玉米,姑娘用一个改锥把玉米棒子捅成一道一道的像降媚山上下来的小路,强云则两手把玉米棒子压在一起,用力挤搓着玉米棒子,玉米粒便掉落下来。碍着娘在一边,两人也不好说话,只好凭玉米传情,让哗哗的声音传递着彼此的情感,让玉米棒子搓出爱情。

刚刚下过雨,生产队没法上坡。仕光大爷趁这时候组织社员纺麻绳。纺麻绳是生产队自食其力的不得已的办法。夏天,大片的红麻开过淡黄色的喇叭花便慢慢进入收获期,社员们收割后将其一捆一捆地泡入西大湾,淹熟晒干,剥下外层就可搓绳子用。

“哎,哎,大狸猫,你别偷奸耍滑,我说,你快带人把摊子铺开,一头在东,一头在西,你们开始干吧,争取多纺点,不然耽误用了。”仕光大爷吩咐着外号叫“大狸猫”的石金全。

大狸猫把人分成两拨,一拨在东,一拨在西,支好纺麻车。所谓的纺麻车,再简单不过了,用一块大的木板,凿上间隔一排半米左右的圆孔,中间插一根农村拖拉机摇把样的纺锤,一人在一头向右摇,另一人在那头向反方向摇,中间有人不断地来回添红麻材料,纺到大小粗细一致,一条麻绳就制成了。

“波他娘,你和王秀琴摇得均匀一点,不然纺出来的绳子有粗有细,怎么用?”大狸猫说。

“二哥,我二叔怎么样了?你让他别生我气。我是想,咱本来就一家子,我不带头管好自己家里人,刚刚入了社,我这生产队长怎么当啊?你今天把我二叔也喊来到老槐树底下干活,我给你和二叔多计点工分,这活计多计少,社员也看不出来。”仕光大爷说。

“行啊,我这就回去把我爷喊来。”

仕光大爷让生产队活忙得团团转,他没有想到他那天的举动严重地伤害了爷爷。长期的颠沛流离,长期的营养缺乏,长期的劳累,各种原因交缠在一起,爷爷从那天拾麦子回来就躺下了,在这个阴雨连绵的夏天躺到了炕上,一个经历这么多风雨折磨的人,终于没有经得住生活各方面的压力和打击,躺下来了。

“仕途,你告诉仕光,我不去了,干不了了。”爷爷望着黑糊糊的天棚,叹了口气。

爷爷脸色发黄,食欲极差,恶心呕吐,腹泻还伴有牙龈出血。奶奶想办法给爷爷做吃的,即使同一样东西也变着花样做。爷爷清淡的饭还能吃点,一看到那飘着油花的东西,爷爷更吃不下,而那碗飘着油花的鸡蛋面是奶奶回娘家特意给爷爷要来的鸡蛋面,放点葱花,滴了几滴香油。

“别费事了,让老五吃了吧,我吃不下,我吃地瓜就行。”爷爷说。仕光大爷拿了十个鸡蛋来看爷爷。

“二叔,你好好保养身子。那天是我不对。”仕光大爷说。

“仕光,别想那些了,你做的也对,形势就是这样,你不那样做,王成才知道了,还不整你,我近来老感到自己火气特别大。”爷爷说。

父亲这几天也特别忙,那小猪卖了30元,他在集上花了15元买了几页椿木板材,晒干后趁着这雨天请东头“二木匠”在家里南门楼子做门。为了省人工,“二木匠”一人主干,父亲打下手帮忙锯木头,“二木匠”哈着腰用刨子用力地刮着门板,随着刨花轻飘和父亲熬水胶的清香味,经过刨光、凿洞、楔榫、刷漆,一副门几天就做成了。

门做好了,爷爷挺着身子起来看。“六年了,终于有屋门了,再也不用那山山草了。”爷爷感叹。

“黯云催落雨满山,六月霏霏七月停。”六月的天空,满眼的灰色一直延续,低到了屋顶,厚厚云层也断断续续地抹着眼泪。望着窗外剪不断的潺潺雨帘,父亲满腹惆怅,倦容满面。生活刚刚起色,自己尚未成人,下面还有两个弟弟,爷爷便生病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