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6/18页)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

喜鹊老挝奔槐树,家雀乌燕宿房檐。

行路的君子住旅店,当兵的胡子扎营盘。

十家上了九家的锁,只有一家门没关。

要问为啥门没关,敲锣打鼓请神仙。

左手敲起文王鼓,右手拿起武王鞭。

马大神唱完之后又回到请神上来。二神接着唱:

我十里外接呀、八里外等,

五里外才拉住你马缰绳。

我披红又挂彩呀,

将你请进神堂来呀!

马大神开始浑身发抖,嘴抽动着,身体扭曲,作出狐仙附体状,浑身发颤,眼睛圆睁,呜哩哇啦,口吐白沫,边敲鼓边跳,犹如疯癫发作,恐怖不已。

“我乃刘山观音洞千年狐狸仙,炕上何鬼?何处而来?快快报上,饶你性命。”马大神发话了。

“狐狸大神到!狐狸大神到!快叩拜狐狸大仙!”二神领着奶奶和父亲跪地叩拜。

“我不是鬼,我是病人。”爷爷回答说。爷爷也有点迷信,四叔发烧时,他无奈之下也是请了神婆子。他觉得自己没得什么病,肯定是自己哪方面出了问题。不然的话,夏坡王先生那么厉害的医生给自己开了药,效果怎么不好呢。

“既然你是病人,可说出你有何病?”马大神厉声喝道,把爷爷吓得一哆嗦,头顶的红布差点掉了下来。

“大仙,我吃不下饭,胃胀,做噩梦,还拉肚子,浑身没劲。”爷爷答道。“你多长时间了?”马大神又问。

“我也不知道。”爷爷回答。

“看你脸色蜡黄,双目无神,灰色黯淡。好好想一想,你前一段时间触犯了什么妖怪?得罪了哪路神仙?快想,本大仙还要广施云雨,等不及了。”马大神催道。

“没……没有啊!没有啊!”爷爷开始语无伦次。

“没有?怎会没有?好好想一想,你涂害过什么生灵?伤及过什么野物?”马大神紧紧逼问,步步进攻。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大仙,两个月前,我上山割草,打死了一只黄鼬子(黄鼠狼)。求大仙指点。”爷爷糊里糊涂了。

“呜呜……我可怜的表妹啊,你死的冤枉啊!我到降媚山姨家去看你,姨说你被人砍了一刀,表妹啊,你好好的托生吧,别在这里受苦了,你快走吧!”马大神故弄玄虚了,把爷爷的病归结为黄鼠狼精附身。我们当地有个说法,不敢惹黄鼠狼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老而成精,会附在人身上,使人得病。

“我不走!我不走!”爷爷顺着马大神的话说开了。

“大胆妖孽!我妹妹在那边等得发慌,你竟在这里害人!”马大神“刷”的一下子从背后抽出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声如洪钟,大喝一声:“孽障,还不离去!”一剑下去,供桌上的碗烂了,碗里的清水变成了血红色。

“嘘——”马大神大汗淋漓,睁开眼睛,长吁一口气,“你父亲是黄鼠狼附身上邪,我把黄鼠狼那孽障赶跑了。”

父亲奶奶好话一箩筐地说,对马大神千恩万谢。马大神看在爷爷二姑的面子上,收了5元出诊费。

也别说,经马大神这一折腾,爷爷着实精神了一段时间。

九月的一天,阳光明媚,父亲听说雹泉镇的一个子久老先生看病很厉害,就向仕光请了假借生产队的手推车推着爷爷去雹泉看病。这条路是大爷当年城顶山战役夜里回来的路,高低不平,坑坑洼洼,崎岖弯转,这条路是四叔得了病被隔离起来必走的路,这条路也是父亲为四叔夜黑送粮食的路;还是这条路,我沿着这条路度过了高中复读生活,从这条路考入了大学,改变了一家人的状况。父亲让爷爷坐一边,另一边压上块石头保持平衡,把绊套在双肩上,防止下坡时把握不住车子,奶奶再三叮嘱路上小心早回来。

路上全是山路,经过四个村庄,爬过一座山,就到了雹泉镇了。

子久老先生在雹泉一带很出名,父亲很容易就打听到了。老先生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声如洪钟,碧眼方瞳,灼灼有光,不愧是搞中医的,养生有道。这老先生比那王先生看病还快,脉象一搭,腹部一摸,告诉父亲说:“是肝肿大,回家给弄点好吃的吧,没法治了,坚持不了几个月了。”

父亲在镇上餐馆给爷爷买了碗面条吃上,药也没拿,推着爷爷向回走,步子再也没有来时那么轻松了。

“那老中医怎么说的?”爷爷在车子上问。

“没大问题,嘱咐我们要加强营养,你身体太差了。”父亲故作轻松地回答。秋日的太阳暖暖地多情地照在爷爷和父亲身上。父亲经子久老先生这一说,心里反而更有数了。独轮车吱吱地响着,压着爷爷的往事,诉说着爷爷的心酸,在山区的土路上,压出深深的印痕,刻在载满往事的山路上。父亲一边走,一边和爷爷漫无边际地聊天。从爷爷的爷爷和奶奶,聊到子灵老爷爷,他的品性,他的山水画,聊到大爷,他的令人难以费解的顽固不化的思想,他的神秘死亡,聊到大娘和姐姐,更勾起对姐姐的无限思念,聊到奶奶,聊到老槐树,聊到降媚山,聊到使狗河,聊到国共两党,聊到抗日,聊到土改,聊到过去一切往事,聊到四叔的未来一切,聊到家里邻里的鸡毛蒜皮……使父亲对过去一切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而这些真实的过去又化作宝贵的财富由父亲传到我这一辈。为了彻底弄清过去的一切,我在日积月累中,曾经和父亲两夜没睡,每夜连续聊天12个小时,整个屋里是父亲吐出的乌烟瘴气,伴随着父亲的唏嘘连连,当我关掉录音笔将材料拷到电脑里时,已是东方既亮。我揉着涩涩的眼睛,试图使自己清醒,把父亲的回忆深深地揉进我的心中,变成今天淡淡清香的菊花茶和酽酽的龙井茶一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