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12页)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似花还是非花,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风吹榆钱落如雨,轻如蝶翅,小于钱样。那杨花,轻柔多情,满怀情愫,随风起舞,飘逸潇洒;那榆钱,片片如雨似云,天使般翩翩飘落,抚慰多少无奈,多少伤感,寄托几多哀思。纵千寸柔肠,万种才思,更无与何人说,只在寂寞中随前尘往事烟散云消。

母亲不懂浪漫,不懂风情,她只知道要让我们吃饱,要让那猪吃饱,要让那猪有饲料。杨花飞舞中,我拿着一个簸箕,用笤帚把飘落的槐花、榆钱扫回家,晒干后就成了猪的上等调料。

春天还没玩够就悄悄地像女人青春那样飞快消失。最先报告夏天到来的是河边树林里的“哨钱儿”[1],旁若无人傻里吧唧地趴在杨树下端,“吱——吱——吱”地叫着,抑扬顿挫,不紧不慢。氤氲的树林里面,灰灰菜长到了半米多高,叶子不单是那种灰色的,还有五彩的。那蘑菇,有白色的平菇,顶着个大帽子,如农民家里的装粮食的囤;也有白色的高腿菇,宛如少女细细的腰身戴着太阳帽;更有那花花绿绿的红腿蘑菇,最是好看,据说是蛇变的,有毒,我们都不敢采;最好吃的还是那烂柳树墩长出的蘑菇,用手轻翻隆起的土块,一朵朵、一簇簇嫩白的即将破土的蘑菇便羞答答地出来了,回家后放点豆油、葱花、适量盐,那鲜味没的说,反正就是个鲜!“哨钱儿”的叫声打破了树林的寂静,这种蝉是最好捉的,顺着它的叫声,踩着柔软的灰灰菜和各色蘑菇,老远慢慢悄悄靠近,绕到树后,冷不防出手,“吱”一声,“哨钱儿”扑住了。随“哨钱儿”而来凑热闹的就是蝉、“独老儿”和“问应哇儿”。最常见的那种蝉在故乡叫做“节柳”,蝉的幼虫叫“节柳鬼”,是由雌蝉用她那长长的针刺扎破树枝,把卵产在里面,随着秋风落叶到地里面大约经过三年长成的。夏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就到了抠“节柳鬼”的时候。我们仔细搜寻着一个个小洞,或是虫子,或是真正的“节柳鬼”穴,找到后,用手轻轻地把洞抠得由小到大,还要注意别把土落下去。到了足够大的时候,把两个小指头伸进去,一个腿脚乱蹬的“节柳鬼”就弄出来了;抠不出来的,就顺手找一根小木棒,慢慢地把他弄出来。夜,黑黝黝的,树林里时有一种说不出名字的大鸟“呜——呜——”,像云南少数民族的号角那样叫着。我们一直弄不明白那鸟长得什么模样,只是早上在地上发现很多的带着“节柳鬼”残体的粪便,甚至我们猜想那可能是一种动物。早上太阳未出,是我们拿着细长的竹竿捉嫩蝉的时候。傍晚爬出洞的“节柳鬼”,慢腾腾地寻找着可以蜕皮的地方,或一个小树,或玉米叶子底下,或灌木丛,或爬上高高的柳树、杨树、槐树,微风吹来,“节柳鬼”脱下它背上有拉链的连衣裙,蹑手蹑脚地往下脱,慢慢地,慢慢地,从壳里蜕出来了。本来像是揉成一团的翅膀渐渐地舒展开来……慢慢地外衣脱去了,露出嫩黄色的蝉。我们低的用手捉,高的用竿子戳。太阳一出,那幼蝉浑身变黑为成蝉,翅膀也变黑变硬,雄的“吱啦”一声就可以飞走了,雌的也寻找安全的地方享受她仅有的三个月的欢愉。

多情缠绵的使狗河从西边刘山蜿蜒而下,到了村西向北拐,形成的冲积平原是种树的好地方。这里常年郁郁葱葱,以杨树、槐树、柳树为主,长得遒劲冲天,遮天蔽日,是夏天村民栖息纳凉的好地方。村民们往往洗完澡,在树底下沙堆里跷起二郎腿,眯着眼享受着太阳底下的斑斑驳驳,日影婆娑,沙影相映,或哼着乡野小调,相互嬉笑着打诨。

光棍苦,光棍苦,衣衫破了没人补……

正月里梅花开,花开人人爱,光棍有心采一枝,拿回家里没人戴……

十二月一年了,大小人都说过年好,案板上家家响得叮叮当当,有老婆的人家吃饺子,光棍只有面条条……

王二姐,泪汪汪,手拿着金簪划粉墙……

幽幽凄酸地荡在空寂蝉躁的树林里,惹活着在树林那边洗澡的妇女。

在另一边洗澡的妇女经常地搭着戏台子,不顾男人乱弹地拉着永远聊不完的鸡毛蒜皮。

大人们在洗澡的时候,我们最常做的事情是粘蝉。用嘴一遍遍地把小麦嚼碎,一直把面筋嚼出来。有时为了省事,趁大人不在的时候,偷偷地抓一把面粉在碗里淘出面筋,用树叶子蘸点水,把面筋包好,扛着竿子村庄、河边、山上到处转着粘。蝉多的是,夏天只听见到处是“吱啦吱啦”的响,像“九二式”重机枪刮风那样响着,仔细瞅着密密匝匝的树丛里面,一个个雄蝉排着队,撅着屁股,肚子下面两片膜不断张合,一个声音高过一个,卖弄着风骚。那轮着交配的雄蝉,闭着眼睛,静静地趴在雌蝉身上,在一片悦耳蝉噪中享受着快活。此时,我们站在树下,竿子攥紧,轻轻地把竿头伸进去,自下到上,看那竿头快触到蝉的时候,猛地一探,头上的面筋就粘着蝉的翅膀了,惊得其他蝉“轰”一声四处乱飞。偶尔,还能粘到正在交配来不及分开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