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6页)

几天后,我和同学王欣颖到了徐世水家。穿过破烂的门楼子,长方形的大院里,干巴巴地立着一个囤,四间草屋。草屋下,一个中年妇女穿着整洁在坐着洗衣服,目光有点呆滞。

看见我和王欣颖进来,那妇女精神多了,眼睛里闪着亮光,站起来迎接我们,拉着王欣颖的手说:“媳妇!媳妇!”羞的王欣颖没有话说。

徐世水从屋里出来,“来,来,涵穹,那是我母亲。”

“世水,你同学来了,快倒水给人家喝。”那妇女说,这时看起来没有多大异常。

“我娘就这样,一阵一阵的。”徐世水说。“收拾好没有?我们走吧。”我说。

“好,早收拾好了。走!”徐世水说,“娘,我走了,去雹泉上学。周末再回来。”

“好啊,路上小心!周末回来拿烙好的煎饼。”那妇女送我们出大门口。

出了村口,王欣颖说:“你们两个先走着,我去曹家峪接着李夏雪一起去。”破旧的“大金鹿”自行车“咯吱咯吱”响着,驮着铺盖卷和三年的学习资料。沿着曲曲的当年大爷打仗回来和父亲送粮食的山路,我们无暇欣赏斑斓火红的满山秋景,没心听那蝈蝈悠扬的节奏,“双母夹”蚂蚱不断从路上欢快蹦起,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山泉淙淙,野花幽香,再美的秋景也被今年的败北折腾得没有任何心情来欣赏,我俩只顾急急地赶路。

复读更是紧张,我们努力弥补过去的不足,在四中落下的太多了,我们两个学习从一开始的末后到了春节中考的时候,已经在班级的前十名了,正常进展的话,那年高考肯定没问题。1989年那么热火朝天的“六四”运动,都没有干扰我们潜心的学习。

除了埋头学习,最多就是提前躲在教室门口,拿着菜盆等着冲出去从那街上来学校卖菜的夫妇那里打点热菜,或拿着木头做的大饭盒子,提着水桶,穿上“兔子鞋”,冲刺般跑到操场后面的食堂去打馒头和提开水。食堂的菜太贵,我们买不起。我和徐世水,还有一个同学郑慧贵都是买那两口子的菜。我们像鲁迅笔下提鸭一样地趴在那两口子身上,唯恐打不到那两毛一份的大白菜、烂茄子、土豆或扁豆。回来我们都是谦让地在一个盆子里吃饭,真是兄弟一般,吃睡不分!周末了,我们俩一起骑上破自行车回家或带小麦到学校换面粉吃,或带上母亲烙的掺着葱花油盐的煎饼。

我们从四中来复读的十多个学生,除了王欣颖年前不知何故回家不来了,其他人都破釜沉舟拼命往前赶。

转眼到了六月份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了。

“同学们,一定要根据自己平常的学习情况,把握好自己的第一志愿和第二志愿。”班主任刘方署反复强调说。

“世水,你怎么报?”我把头凑到他那边去。

“我啊,唉!还真不好报。第一志愿报长春师范大学吧,第二志愿昌潍师范专科学校。”徐世水说。他一边心不在焉地说着,一边扭头看着窗外疯长的绿油油的葡萄园里,燕子双低飞,蜻蜓对缠绵,蝴蝶双翩翩,流露出无限怅惘愁绪和颓丧。

“我第一志愿还是报山东医科大学,第二潍坊医学院。我估计差不多。”我说。填好志愿,去吃饭的路上,我感觉徐世水满腹心事,忧心忡忡,他突然拉住我说:“你等一等我,我去找刘老师把志愿改一改。”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你怎么改的?”我问。

“我把第一志愿改成了昌潍师范专科学校,我怕长春师范大学考不上。”他说。打了一盆子黑糊糊地漂着一层棉籽油的扁豆,吃着黏糊糊因碱放多了而发黄的馒头,我发现他心不在焉。“世水,你不会好好吃啊,你看,筷子在盆子里乱夹。”我说。

“哦!”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夕阳西下,“哨钱儿”在教室前杨树上“吱吱”地欢快叫着,自从报了志愿,徐世水像变了个人似的,有点恍惚。本来已是上晚自修的时候,他一反常态蹲在门前的葡萄园前。一排排绿油油的“巨峰”葡萄,一穗穗成蜂窝状,籽粒饱满,青青的,酸酸的,硬硬的,沉甸甸的,再有一个月就丰收了,粗大的藤蔓昂首朝天,吐着绿须,缠绵在葡萄架上,显示出无限的生机与活力。

徐世水俯下身,双手托着籽粒饱满的葡萄,低低地沉思着,一脸愁绪,一脸无奈,一腹惆怅。

天知道,这小子究竟怎么了?究竟哪根筋出了问题?

1989年6月23日,太阳高高地挂在半空,烤得人难受,蝉在无聊地噪叫着。正是家家户户碾好自己的场院,打场晒麦子的时候,脱粒机轰轰地吞着麦秸“哗哗”吐出浅黄色的麦粒,人们一片忙乱。虔诚的妇女张着袋子不断地装着,等着把自己的丰收磨成面粉蒸成馒头来敬天。没有脱粒机的农户就把晒干的小麦摊在麦场里,用毛驴拉着碌珠压麦秸来脱粒,有的还用拖拉机来回反复转圈压着,压出一派丰收圆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