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8页)
肯尼科特把那两只大灰鸟拿来给她看,她似乎并没有看到流血的迹象。眼前是两堆羽毛,那么柔软,又没有任何伤痕,简直看不到死亡的影子。她眼看着她的丈夫——那位征服者——把两只大灰鸟塞进贴身的大口袋里。随后,她步履蹒跚地跟着他一起回到了马车上。
那天上午,他们再也没有发现其他草原沙鸡。
正午时分,他们坐车来到了一座农场,那是卡萝尔破题儿头一遭访问的仅有一户人家的村子。眼前是一座白房子,前面没有门廊,但房子后面却有一道相当肮脏的供人出入的矮门;还有一座深红色的谷仓,谷仓四周涂上了白色;一座用上了釉的砖块砌成的、贮藏青饲料的筒仓;一个旧时的马车棚,如今改做一辆“福特”车的停车房;一间没有上过油漆的牛棚;一排养鸡房;一个猪圈;一个玉米仓库;一个粮仓;此外还有一台大风车,顶上竖起一座镀锌铁塔。院子里除了一堆堆黄土,没有一草一木。一些生了锈的犁头和一些早已弃置不用的播种机的轮子,也是随地乱放着。猪圈里到处是污泥,好像熔岩一般,经过乱踩乱踏以后,已凝成硬块了。白房子里,每扇门上都粘满污垢,由于风吹雨淋,墙角和屋檐也都添上了一层铁锈色。这时候,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孩子,正从厨房窗口往外瞅着他们。但是在谷仓的那一边,可以望见一片鲜红的天竺葵。草原上微风吹来,格外暖人心窝,风车架上,亮闪闪的金属叶片在旋转时发出一种快活的嗡嗡声,有一匹马在咴咴嘶鸣,一只雄鸡在引吭高歌,好几只燕子从牛棚里飞进飞出。
这时候,一个满头淡黄色鬈发、长得又小又瘦的女人,从屋子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她说话时鼻音很重,并且说的是一种瑞典方言,不像英语那么单调,而像朗诵抒情诗一般,如怨如诉:
“彼得倒是说过你马上就要到这儿来打猎了,医生。我的天哪,现在你果然就到了,这就太好了。这位就是新娘子吧?哦——昨晚上我们还念叨过,我们希望什么时候能见上她一面。啊,我的天哪!真是那么漂亮的小姐呀!”拉斯塔德太太满面笑容表示欢迎,“哦!哦!我希望你喜欢这个地方!医生,你们就在我这儿吃饭,好不好?”
“哦,那就不必了。你要是能给我们一杯牛奶喝,就行了。”肯尼科特好像屈尊俯就似的说。
“哦,那还用说!那还用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上牛奶房取去!”她三脚两步赶到风车旁边一间小不点儿的红房子,取回来一罐牛奶,卡萝尔就把牛奶倒进热水瓶里。
在他们坐上马车离开的时候,卡萝尔赞不绝口地说:“这个女主人,真是太和气了。而且她是那么喜欢你。你简直成了庄园主啦。”
“不敢,不敢!”肯尼科特似乎很得意地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有事总是来找我商量。这些斯堪的纳维亚庄稼人,都是呱呱叫的人。他们的生活,也是蒸蒸日上。赫尔加·拉斯塔德直至今日在美国也还住不惯,但她的孩子们在这里,说不定将来会当上医生、律师、州长,做他们想要做的任何事情。”
“我心里正在纳闷……”卡萝尔又回想到昨天晚上的那种厌世情绪,说:“我心里一直在想:这些庄稼人说不定比我们更了不起,他们是那样单纯,那样能吃苦耐劳。大城市就是靠着他们才得以生存下去。我们这些城里人都是——寄生虫,可我们却自以为比他们优越。昨天晚上,我听见海多克先生在谈什么乡巴佬。显然,他瞧不起庄稼人,因为,论社会地位,他们还比不上卖针线纽扣的小商小贩。”
“寄生虫?我们?要是没有大城市,那叫庄稼人该怎么办呢?谁借钱给他们?谁——哦,当然咯,是我们向他们提供了所有一切东西!”
“哦,你有没有发觉,有些庄稼人认为他们为大城市服务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哦,当然咯,如同任何其他阶级一样,庄稼人中间也有一些头脑发热的怪人。如果依了这些乡巴佬的说法,你就会认为:庄稼人应当去治理整个国家,和几乎所有一切事情——要是他们的主张得到了实现,恐怕他们就会把皮靴上沾满了大粪的乡巴佬通通塞进美国国会里去了。再说,他们还会跑来通知我说,我已是领薪水的雇员,你不得擅自规定诊金!那样就叫你称心如意了,是不是?”
“不过,我认为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哦,那怎么行呢?那一拨人——指点我——哦,谢天谢地,我们不要再争辩下去了。所有这些问题,如果大家在会上讨论,倒也无可厚非,可是——这会儿我们正在打猎,别谈这些,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