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5页)
“啊,你上这儿来干什么呀?”他大声嚷道,“快来这儿,吃块咸肉吧。彼得!嘿,彼得!”
有一个蓬头乱发的人从带篷的马车里走了出来。
“彼得,这一位就是俺这个缺德的镇上的独一无二的好心肠的太太。快爬上来,坐上几分钟,肯尼科特太太。整整一个夏天我要出远门去。”
红胡子瑞典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来回捋着痉挛了的膝盖,蹒跚着走到铁丝网栅栏跟前,拉开了一个缺口让她进来。她在穿过铁丝网的时候,无意识地冲他笑了一笑。她的裙子被铁丝网挂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替她解开。
眼前这个大汉,身上穿着蓝法兰绒衬衣,肥大的卡其裤,裤子上有两条背带,一边高一边低,头上戴着一顶破旧不堪的毡帽,而站在他旁边的卡萝尔,显得越发小巧玲珑。
愁眉苦脸的彼得,把一只圆木桶倒了过来,示意让她坐。她坐在上面,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你打算上哪儿去?”她开口问道。
“我只去一个夏天,贩马呗。”伯恩斯塔姆吃吃地笑着说。阳光落在他的红胡子上,闪闪发亮。“俺们是地地道道的无业游民,平时靠救济过日子。说实话,出远门真是难得碰上这么一次呢。贩马吗,俺们都很在行。从庄稼人那里收进来,再把马卖给别人。俺们是凭良心做买卖——一向如此。说起来,也真好玩。沿着路旁搭帐篷露宿。俺本来想在动身前找机会向你告别的,可是——依俺看,你干脆跟俺们一块儿走,就得了。”
“我真的也想去呢。”
“当你和莱曼·卡斯太太在一起没完没了嚼舌根的时候,彼得跟俺恐怕已经横越达科他,穿过无数荒原,进入了深山野岭。转眼秋天一到,俺们也许正在越过比格·霍恩山口,说不定赶上大风雪,还会在比湖面高出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扎营。到了第二天早上,俺们一觉醒来,还裹在温暖的毯子里,透过松树林,仰望在空中盘旋的老鹰。像这样的风光,你觉得怎么样?嘿,老鹰成天在空中不停地飞——就在那一望无边的辽阔的天空……”
“快住嘴!要不然我真的就得跟你们一块儿走了,我只怕有人说闲话呢!也许有朝一日我也会出远门的,再见吧!”
她的手在他那只黑得出奇的、仿佛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大手里消失了。她在拐弯的路口向他挥手。她一个劲儿往前走去,这时头脑更加清醒了,她感到自己格外孤单。
夕阳西斜时,小麦和青草看上去好像一块块柔软光滑的天鹅绒。这时,云端里迸射出金黄色的光芒,笼罩着大草原,她心情愉快地走到了大街上。
二
6月初,她坐着车跟肯尼科特一起出诊去。她觉得他像美国中西部的大地一样,充满了活力;看到庄稼人都是毕恭毕敬地听他说话,她对他越发敬佩了。她急匆匆喝了一杯咖啡,冒着清晨的寒气出发,径直来到了一望无际的旷野,这时候朝霞已从这个无比纯洁的世界上升起来了。从草地飞来的百灵鸟,在稍微裂开的栅篱木桩上歌唱,野玫瑰正在散发出一阵阵清香。
傍晚,当他们回来的时候,落日放射出庄严肃穆的光束,像是天神用金箔制成的一把团扇,四周庄稼地,有如一片浩渺无边的、雾气缭绕的绿色海洋,栽在那里防风的柳树,远远望去就像一个个枝繁叶茂的棕榈岛屿。
7月还没有来临,大草原上已闷热不堪。在烈日的曝晒下,地面都龟裂了。庄稼人下地干活,跟在播种机和浑身流汗的马匹后面,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坐在汽车里等肯尼科特,汽车正好停在一户农家门前,车里皮坐垫热得够呛,几乎烫了她的手指头,射在挡泥板和引擎盖上的炽烈的阳光使她头昏目眩。
在一阵黑沉沉的大雷雨之后,大风突起,尘土四扬,刹那间天昏地黑,预示着龙卷风即将来临。窗子虽然都关得严严的,但里面窗槛上照样落满了一层摸不到的、从遥远的达科他刮来的黑色尘埃。
7月里,天气依然闷热得叫人透不过气来。他们白日里上大街,就像匍匐着行走一般,到了夜晚,又热得睡不着觉。他们索性把床垫搬到楼下客厅的窗子跟前,并且把所有的窗子都通通敞开,即使这样,他们还是在上面翻来覆去睡不着。整整一个晚上,他们说了十遍要到户外去用橡皮水管给自己冲冲凉,或到露水里去遛弯儿,但他们实在太累了,压根儿不想动弹。赶上凉爽的夜晚,他们也出去散散步,蚊子却成群飞来,好像给他们劈头盖脸撒上一把胡椒粉,而且,还一个劲儿往他们的喉咙里钻。
她想念北陲松林、东部海滨,可是肯尼科特说:“现在这个时候,实在脱不开身。”妇女读书会保健促进委员会要求她参加灭蝇运动,她就整日在镇上东奔西走,劝说镇上居民使用读书会所提供的灭蝇器,或是把钱发给积极灭蝇的孩子,以示奖励。她对灭蝇这件事很尽职,但并不感兴趣,后来,到了炎热的天气几乎使她体力消耗殆尽的时候,她才把这工作放下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