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5页)

肯尼科特和她一起驾车到北部去,在他的母亲那里住了一个星期,实际上是卡萝尔和她的婆婆住了一个星期,因为肯尼科特天天都忙着钓鲈鱼。

他们在明尼玛喜湖畔买下了一幢避暑别墅,这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戈镇生活里最使人感到快乐的也许就是消夏别墅了。其实,它们都是只有两开间的小房子,房间里摆上一些破破烂烂的椅子和胶合板已剥落的桌子,四周的木头板壁上,糊着一些石印彩色图片,还有一只蹩脚的煤油炉子。这些小房子都紧挨在一起,加上木头板壁非常薄,连相隔五间的房子里打小孩屁股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那些小房子都坐落在悬崖上郁郁苍苍的榆树和菩提树丛中,从那里可以眺望明尼玛喜湖那边成熟了的发黄的麦田——它傍着山坡一直绵延到一片绿树边缘。

在这里,戈镇的太太们忘掉了过去交际应酬时的忌妒心理,身上只是穿着方格花布的普通衣服,常常坐下来闲聊,或者穿上旧游泳衣,在哭哭闹闹的孩子们的簇拥下,到湖边互相泼水,玩上好几个钟头。卡萝尔也跟她们一起去,有时她把尖声叫嚷着的男孩子按到水里去,有时她帮着小孩们给那些可怜的小鱼垒筑沙盆。每天晚上有人从镇上开了车到这儿来,她就帮助久恩尼塔·海多克和莫德·戴尔替来客准备晚餐,这时她是喜欢她们的。跟她们在一起,她觉得比较自在,也比较自然。要是谈论油炸小牛肉丸子或者肉丝炒蛋,她就没有机会发表自己的奇谈怪论,表现自己的神经过敏了。

晚上,他们有时跳舞,有时还开化装黑人音乐会,由肯尼科特担任领唱兼报幕,演得真是棒极了。他们常常被孩子们团团包围起来,谈到山鼠、地鼠、木筏和柳木哨子,这些孩子对此个个精通呢。

如果说他们还能够继续过这种标准的原始人生活,卡萝尔恐怕就会成为戈镇最热心的市民了。她心情愉快地相信她根本用不着再发表那种书呆子似的迂腐透顶的谈话,她也不必再指望戈镇变成像酷爱自由的艺术家那样放荡不羁。现在她已经心满意足,对一切再也不评头品足了。

9月,本是一年之中大自然的色彩最丰富的时节,可是按照本地习俗,他们不得不都回到戈镇去;孩子们也不能再浪掷韶光,去学习什么跟大地有关的东西,而是应该回教室去学算术,比如说,应当知道威廉卖给约翰多少斤土豆之类的事(在那个幻想出来的世界里,用不着担心代销佣金或在运货车上短斤缺两等事儿)。整个夏天那些太太们都去游泳,玩得很开心,可现在一听到卡萝尔说“今年冬天让我们到户外去换换空气,滑滑雪,溜溜冰”,却露出怀疑的眼色。在明年开春以前,她们的心儿又得闭合起来九个月,在她们的那个小圈子里,围着暖炉吃精美点心的生活又要开始了。

现在卡萝尔已开办了一个沙龙。

既然她最喜欢肯尼科特、维达·舍温和盖伊·波洛克,既然肯尼科特只喜欢萨姆·克拉克,而对全世界的诗人和激进分子一点儿都不欣赏,那么,在庆贺她结婚一周年的晚宴上,就她这个可以进行自卫的个人小圈子来说,只剩下维达和盖伊两人了。席间,各人也仅仅对雷米埃·伍瑟斯庞的雄心壮志,表示了不同看法。

她发现在戈镇就数盖伊·波洛克举止言谈最文雅。他在谈论她新买的亮闪闪的镶嵌宝石的奶油色衣服时,显得非常自然,毫无戏谑之意,入席时,他还特别殷勤地把椅子给她挪过来。盖伊·波洛克可不像肯尼科特那样老是大声嚷嚷,用“噢哟哟,你说那件事吗,我今天可听得够多啦”来打断她的话儿。可是,盖伊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独来独往的隐士式人物。他一直闲坐着,谈锋很健,到很晚才离开,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来了。

后来,她在邮局里遇到钱普·佩里,她才认识到从拓荒者的历史里就可以找到拯救戈镇,乃至于整个美国的万应灵药。她自言自语,像他们过去那种坚忍不拔的精神,如今在我们身上早已荡然无存。我们必须使这些至今还健在的前辈恢复当年的精神,我们要跟在他们后面走,好好学习林肯大公无私的人格和当年移民在锯木厂里载歌载舞的那种乐观情绪。

她在有关《明尼苏达拓荒者》的文字记载中读到,距今仅仅六十年以前,就在她父亲刚出生的时候,戈镇总共只有四间小木头房子。钱普·佩里太太当年赶着牛车迁来此地时发现了一道木栅栏,那是士兵们为防御印第安人构筑的。住在那四间小木头房子里的是从缅因州来的一些北方佬,他们沿着密西西比河逆流而上,先到圣保罗,然后再往北,越过原始大草原,进入了从未开发过的大森林。他们自己磨谷子,出外打野鸭、鸽子和松鸡。在那新开垦的土地里长出了像萝卜一样的芜菁甘蓝,他们把它拿来生吃,煮着吃,烤着吃,最后又生吃。他们常常用野李子、酸苹果和小小的野草莓来招待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