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城市里,城市的近郊,田野上,空地上,到处是旧车场,破车场,挂着带纹章的招牌的汽车行—到处都是旧汽车,很好的旧汽车。廉价的运输工具,三节的拖车。1927年的福特车,没有毛病的。检验过的汽车,保用的汽车。白送收音机。连车附送一百加仑( 容(体)积单位,分英制加仑、美制加仑。1加仑(美)=3.785 411 784升。)汽油。请进来看货。旧汽车。不加经销费用。
一片空地和一间房子,里面刚好容得下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和一本登记簿。一扎卷角的合同,夹着纸夹子,还有一堆整整齐齐的空白合同。一支钢笔—灌满墨水,不让它出毛病。为了钢笔不好用,耽误过一笔买卖呢。
“外面那些杂种并不打算买车。每个车场上都有这种人。他们只是看一看。花许多工夫,只看不买。不打算买车,光耽误你的时间。把你的时间看得一钱不值。那边有两个人—不,是带孩子的那两个。请他们坐上车吧。先向他们讨价二百元,再往下落价。看样子,他们出得起一百二十五块。开车叫他们坐一趟吧。给他们坐一辆老爷车。卖给他们吧!他们可得耽误我们一些工夫。”
老板卷起袖子。售货员穿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瞪着一双小眼睛,专找顾客的弱点。
“注意看那个女人的脸色吧。只要那女人中意了,我们就可以强迫那个老汉买。先劝他们买那辆凯迪拉克车吧。然后你再下点儿功夫,叫他们买那辆1926年的别克车。你要是先劝他们买别克,他们就会想买福特车。卷起袖子来,拼命干吧。绝不能老像这样没有买卖。你叫他们看看那辆纳喜,我去把那辆1925年的道奇车油管上的漏缝修一下。我弄完了之后,再把一辆希美车交代给你。”
“你无非是要车子能跑得好,对不对?绝不给你瞎吹。窗帘当然是破了,坐垫也不大好,那是不要紧的。”
汽车一行一行地排列着,车头向前,都长了锈,轮胎是瘪的,都紧靠着停在一起。
“你想到里面去看看那一辆吗?好吧,不麻烦。我把它从这一排车里弄出来好了。”
“想法子使他们不好意思。让他们耽误你的时间好了。可别让他们忘记他们是在耗费你的时间。一般人差不多都是心眼儿挺好的。他们都不愿意招你生气。你先让他们招你生气吧,然后再将他们一军。”
许多汽车排列着,有T型车,车身高高的,样子很寒碜,车轮发出尖叫声,发动机上的传动带是破了的。有别克车、纳喜车、德苏脱车。
“是的,先生,这是1922年的道奇。这可是历来做得最好的道奇车呀。永远使不坏。冷却度是低些。冷却度高的车子倒是跑得怪有劲头,可是跑的工夫不大,机器做得不够结实,不能经久。这里还有普里茅斯车、罗克内斯车、明星车。”
“天哪,那辆爱博生是哪儿来的,还有那辆阿克车?还有一辆查莫斯和一辆昌德勒呢—这都是生产年数不多的。我们并不是卖汽车—卖的只是些滚动的废物罢了。见鬼,我得多找些老爷车来卖才行。进价超过二十五块、三十块,我就不要。卖五十块、七十五块。可以赚不少的钱。哎呀,卖新车能有多大回扣,还是找些老爷车来吧。我只要一到手,马上就卖得出去。最多只卖二百五十块。吉姆,把人行道上那个杂种揪过来。他是不识货的。劝他买那辆爱博生。嘿,那辆爱博生哪儿去了?卖掉了吗?我们要不找些老爷车来,就没什么可卖了。”
有许多旗子,红白两色的,白蓝两色的—顺着人行道边排列着。“旧汽车。很好的旧汽车。”
“今天的廉价品—摆在台子上。千万别把它卖掉。先叫它吸引顾客进来。我们要是照那个价钱卖掉那辆车,那就一个钱也赚不到。你就说刚才已经卖掉了。先把那个大电池拿出来再发货。装进一个没电的电池。他妈的,他们花七十五块钱还想买什么好车呀?卷起袖子来—加油干。不能老是这样没生意。我要是有许多老爷车,只要卖六个月就可以退休了。”
“你听,吉姆,我听见那辆雪佛兰车后头的响声。像打破玻璃瓶那样响。撒些锯末进去。齿轮箱( 机件不灵的旧汽车要在磨损过甚的地方撒一些锯末,才能勉强转动。)里也撒上一点儿。那个废物得卖三十五块钱才行。杂种卖主骗了我。我出价十块钱,他跟我讲成了十五块,后来这混蛋把修车工具拿走了。老天爷呀!我要是有五百辆老爷车才好呢。不会老是这样没生意。他不喜欢那车胎吗?你告诉他说,那还可以走一万英里,让他一块半吧。”
靠着木栅放了成堆成堆的长了锈的破车零件,破车身和挡泥板摆成一排一排的,满身黑油泥的破车摆在地上,汽缸里长出鹤顶草来了。还有刹车器、排气管,像一条一条的蛇似的堆在那里。还有机油和汽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