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16.哲学家的密室
两周前一个寒冷的早晨,我收到老板的来信。
朔美:
我突然停止营业,没有通知你,真对不起。
你尚未领取的工资,另外补上一些钱,算是你的退职金,已经存进你的账号。
请你放心。
我现在很好,每天和妻子一起去舞厅。
我也已经有了新朋友。
每天悠闲地过日子,真是天堂,快乐极了。
我打算再住一段时间。
欢迎你来玩。
贝里兹店主
信上的笔迹是我所熟悉的,像出自女人之手一般的纤细。嘿!
这么看来已经没有希望了,他回来后继续开店的可能已经完全没有了,老板已经消失在音响系统和EP唱片的另一边。我想,他置身在现代日本,又生活在七十年代,一定是累垮了。
无奈,我只好认真地开始寻找职业。
我在高档住宅区的一家面包房找到了工作,每星期上六天班,从上午十一点到晚上八点。
老板是法国人,只会讲片言只语的日语。他是巴黎一家经营了几代的老字号面包房的二少爷,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怀着要把正宗的法国面包打进日本的志向来到日本。
而且,这位大叔和贝里兹又是完全相同的类型,我很容易被这样的人所喜欢。来面试的人很多,我只被问了一句话就录取了。
这是一家小店,烤面包的人有三个,结账、领班、打下手全是我一个人。
对我而言,这样的工作是最轻松的。
我既可以学会烤面包的方法,还可以学会法语对话。
这里只做法式长棍面包,一天只出三次炉。我从面包出炉的三十分钟前就站在店堂里,这时店堂里面排着一溜面包,我等待着热气散发、酵母味消失。
傍晚的情景真是美极了。
我站在账台边,家庭主妇、学生、穿戴整齐的老人,在昏暗中一个个走进店里,开始排队。
也许是因为四周商店很少的缘故,所以面包房里那亮丽的灯光在朦胧的街影中就像灯塔一样。
最先光顾的客人几乎全都是居住在附近的人,而且排着的队列看来也不能将面包全部卖完,所以人们的表情并不显得焦急和迫切,只是洋溢着一种平和的喜悦:“明天早晨可以吃到美味的面包了。”
不知为何,面包烤制的香味令人有一种幸福的感觉,那种幸福令人感到可怕。
它会引起人们的乡愁,想要回到某个有着那种光辉的早晨。
即使吃了一百斤刚出炉的面包,也够不到那种香味所拥有的印象。
我伫立在面包的香味之中,注视着队伍在悄悄地形成。黑夜慢慢来临,窗口透着亮光的住宅街区,晚餐的动静,房子的影子像山脉一样相连,不久大批的面包送出来,我忙着给它们打标签,以一种如同上帝一般崇高的心境,将面包装进袋子里,微笑着递给顾客。
因此,我又渐渐地喜欢起了这份工作。
就好像喜欢塞班岛,喜欢我的弟弟,喜欢我的恋人一样。
这样,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周而复始,每天只是重复同样的事情。
难得一个休息日。
快到傍晚的时候,我悄悄去弟弟的房间窥探,想请弟弟陪我一起去书店。弟弟正对着一台小电视打电脑游戏。他回过头来的速度比我窥察他的速度更快。
我没有什么惊动他的地方啊!这让我暗暗吃惊。
“阿朔姐,你要出门?”弟弟问。
“是啊,陪我一起去书店吧。”我说。
“嗯,我想把这一关打掉,我就不去了。”弟弟说。
“知道了。那么我先下去了。”说着,我关上了房门。
没有任何值得怪异之处。
普普通通的笑脸,有着我们家人特有的淡漠,一切都很平常,但房间里的气氛和弟弟那双眼睛里都有着一种细微的疲惫。
我无法弄清这是处在成长期的男孩特有的,还是他的大脑疲劳了。即使变得神经质也无可奈何。只是我清楚地觉得,他近来不像在塞班岛时那样充满着勃勃生机,也不像那个时候那样向我敞开心扉了。
街上非常寒冷,人们都还穿着大衣,但阳光里已经透出一丝春天的气息,就像某种崭新而甜蜜的东西一样,在微微发光。这种微妙的感觉,大概只有在日本才能体会到。街上的人们已经感受到春天的气息,那就像他们柔软的肌肤的一部分。
车站附近的大楼里有一家很大的书店。以前我刚出院闲得无聊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每天这样度过:去观赏翻车鱼,回来时顺便去那家书店,买回很多书,去贝里兹那里躲在暗处看书,然后回家。
贝里兹的老板非常同情我这段离奇的境遇。那时我从石阶上摔下来伤及脑袋,脑子还迷迷糊糊的不能工作,过了一段时间我仍然什么也回想不起来,处于懵然无知的状态,但老板依然雇用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