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第3/3页)

佩特隆无法再睡着,便打开床头柜上的灯,心想自己该怎么办。受周围环境的影响,他的心情越来越糟糕。因为,他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空的、装出来的:这寂静、这哭声、这安慰,这是在这日夜交替时分唯一真实的东西,却用令人无法忍受的谎言来欺骗他。他觉得,就在墙上敲一敲太轻描淡写了。他没有完全清醒,但是他也睡不着,不知怎么的,他不觉地一点点挪开那衣橱,直到露出那扇落满灰尘的脏脏的门。他穿着睡衣,光着脚,就像一只蜈蚣贴在门上,把嘴靠近松木板,开始用假嗓子几不可闻地学着另一边传来的那种呜咽。他提高声调,呻吟,抽泣。门的另一边陷入一片沉寂,也许会静上一整夜;但是,下一秒,佩特隆就听见那女人在房间里跑动,拖鞋噼啪作响,她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这声痛呼刚出口便仿佛绷紧的弦一样戛然而断。

当他经过经理柜台时,是十点多。八点过后,他曾经迷迷糊糊地听见宾馆职员和那女人的声音。有人在隔壁房间里走来走去搬东西。他看见电梯旁边有一只衣箱和两只大手提箱。佩特隆觉得,经理似乎手足无措。

“您昨晚睡得好吗?”他问道,职业性的语调,却难掩他的漠不关心。

佩特隆耸了耸肩。他不想多说,反正他只需要在宾馆里再过一夜了。

“不管怎么样,您现在会过得更舒心了。”经理看着那些箱子说道,“那位女士中午就要离开我们这里了。”

他等着佩特隆说点什么,而他则只用眼神来回应。

“她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了,现在突然要走。女人从来就摸不清楚。”

“是的,”佩特隆说,“摸不清楚。”

到了街上,他觉得晕乎乎的,但却并不是真的头晕。他一边灌着一杯苦咖啡,一边开始想着这件事,他忘记了生意,也无视灿烂的阳光。那个女人离开宾馆是因为被恐惧、羞愧或气愤给逼疯了,而这都得怪他。“她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了……”她也许有病,但是她并没害人。应该离开塞万提斯宾馆的是他而不是她。他应该去跟她谈谈,向她道歉,请求她留下来,并向她发誓不会对人乱说。他往回走了几步,半路又停了下来。他不敢出这个洋相,他害怕那女人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反应。已经该去跟两位合伙人会面了,他不想让他们久等。好吧,算她倒霉。她不过是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她会找到另一家宾馆来照顾她那个假想中的孩子的。

但是,到了晚上,他又觉得难过,他感到房间的一片寂静更加沉重了。进宾馆时,他不禁一直盯着钥匙板看,隔壁房间的钥匙已不在了。他跟正打着呵欠等下班的职员聊了几句,然后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并不怎么奢望能睡着。他有晚报和一本侦探小说。他慢吞吞地整箱子、理文件。天挺热,他把那扇小窗户大开着。床铺得很好,但他却觉得又硬又不舒服。他好容易有了足够的安静来睡个好觉,他却只觉得难受。他踱了一圈又一圈,他觉得,自己施诡计讨来的安静如今是完全回来了,却报复似的将他打败了。讽刺的是,他觉得自己在想念那孩子的哭声,他觉得这种绝对的安宁不足以让他安睡,更无法让他清醒。他想念那孩子的哭声。很久以后,他听见那哭声透过暗门传来,虽然微弱却不可能听错。虽然他很害怕,虽然他因此深夜逃离,他却也明白:没事了,那女人并没有说谎,她轻声安慰那孩子,她希望孩子安静下来让人们睡个好觉,她并不是在惺惺作态。


  1. [10]蒙得维的亚,乌拉圭首都。
  2. [11]即断臂的维纳斯,约创作于公元前2世纪,于1820年在爱琴海米罗岛被发现,因而得名。
  3. [12]生烟,即烟叶晒干直接制成的烟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