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赤(第6/9页)

“‘咦,’他说,‘不知道能不能做笔交易,用坚果和大蕉去换一两磅烟草。’

“萨莉那双不知疲倦的手为他卷的露兜树叶烟卷很有劲儿,抽起来也舒服,但他并不满足。猛然间他渴望起真正的烟草来,浓烈、刺鼻、辛辣难闻,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抽上一斗烟了,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流口水。按理说萨莉总该预料到这样做的害处,会想法说服他别去,但她全身心都被爱占据了,从未想过世上还有什么力量能把他从她身边夺走。他们一起去山里采了一大篮子野橘,还有些青涩,但一样甘甜多汁。还在屋子四周摘了些大蕉,从树上摘了椰子、面包果和芒果,把这些果实抬到小湾,搬上一条摇摇晃晃的独木舟,阿赤跟那个为他们通报大船消息的当地男孩划起船桨向礁外驶去。

“打那儿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第二天那个男孩一个人回来了,一直哭个不停。他的故事是这样的:他们划了很长时间才抵达那艘船,阿赤朝上面呼叫,一个白人从船舷往下看了一眼,让他们上了船。阿赤把那些水果堆在甲板上,白人开始跟他交谈起来,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有个人去甲板下面拿来烟草,阿赤马上取了一些点燃烟斗,那男孩也效仿他饶有滋味地吞云吐雾的样子。随后他们又跟他说了些什么,他便进了船舱。透过敞开的舱门,男孩好奇地朝里面窥望,看见他们拿出一只酒瓶和几个杯子。阿赤又是喝酒又是抽烟。他们好像问了他什么问题,但他摇摇头,笑了起来。最先跟他说话的那个人也笑了,再一次为阿赤斟满杯子。他们继续说着话,喝着酒,那男孩不一会儿就厌烦了,不再去看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场面,便蜷着身子在甲板上睡着了,直到被人踢了一脚才猛地站起来,发现大船正慢慢驶出礁湖。他看见阿赤坐在桌前,脑袋深深埋在胳膊肘里,睡得正香。他刚想过去叫醒阿赤,就有一只粗糙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那人眼睛一瞪,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往旁边一指。他朝阿赤大喊,但马上就被一把揪住,扔下船去。无奈之下,他朝已经漂开的独木舟游了过去,把它推到礁石那边。他爬上小舟,一路抽泣着划回岸边。

“发生的事情显而易见。那艘捕鲸船由于船员溜号或染病而缺少人手,船长在阿赤上船后便请他加入,见他回绝便把他灌醉拐走了。

“萨莉悲恸得不能自已,整整三天号哭不停。当地人想尽办法来安慰她,但无济于事。她不肯吃东西,在精疲力竭之后便陷入一种阴郁的冷漠之中,每天从早到晚待在海湾那儿,看着礁湖,徒劳地盼着阿赤会设法逃脱出来。她一连几个小时坐在白色的沙滩上,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到了晚上,她拖着疲倦的身子跨过小溪,回到曾尽享幸福的小屋里。在阿赤来到岛上之前跟她同住的那些人希望她能回去,但她不愿意。她相信阿赤一定会回来,她要让他在当初离开的地方找到她。四个月后她产下一个死婴,分娩时前来帮忙的老妪留在小屋里陪她。她生活中所有的欢乐都被夺走了。如果说她的痛苦随着时间推移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也是因为被一种挥之不去的愁思所取代。你都想不到在这些情感强烈却转瞬即逝的当地人里头,会有这样一位久久怀着爱恋的女人。她始终抱定那深深的信念不放,相信阿赤早晚会回来。她守候着他,每当有人穿过那座椰树干搭成的窄桥,她就会望一望,期盼是他终于回来了。”

尼尔森不再说话,轻轻叹息一声。

“最后她怎么样了?”船长问。

尼尔森苦笑了一下。

“哦,三年后她跟另一个白人好上了。”

船长讥讽地冷笑了几声。

“通常他们都是这样的。”他说。

瑞典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不知道这个粗大臃肿的家伙为何会激起自己如此强烈的恶感。不过此时他浮想联翩,心中竟充满了对过去的回忆,仿佛回到二十五年前第一次登上这座岛,当时厌倦了阿皮亚狂饮、滥赌、声色犬马的日子。身为一介病夫,他勉强让自己接受野心勃勃的事业一败涂地,毅然将扬名立万的希望抛诸一边,但求安然度过短短数月的余生。他寄宿在一个混血商人家里,此人在一个当地人的村庄边上开了一家店铺,就在几英里外的海岸上。某天,他漫无目的地走上椰树林中长满青草的小径,不觉间来到了萨莉住的小屋。这地方是那么美妙,让他心中充满了强烈的欣喜之情,那滋味简直令人痛苦。随后他见到了萨莉。她是他有生以来遇到过的最美丽的造物,美轮美奂的黑眼睛满含忧伤,深深触动了他。卡纳卡人都长得漂亮,他们的民族中美人并不少见。不过那只是外观匀称的动物之美,是空洞的美。而这双悲戚的眼睛幽深而神秘,让人从中体会到求索的心灵遭遇的错综复杂的痛苦。商人把萨莉的故事讲给他听,令他深受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