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64/78页)

“酒就是从喀尔巴阡山喝起的,长官。那里强迫我们喝酒,确实是强迫。伙食团的饭菜送到山顶时全都冰凉了。我们的战壕埋在大雪底下,又不准生火,因此只能靠朗姆酒活命。要不是有了我,我们就会跟别的连队一样,连朗姆酒都没有喝的,都得冻坏。大家都喝朗姆酒,这就是喝出红鼻子的原因所在。红鼻子也有它的不利之处,因为连里有命令,只挑红鼻子参加巡逻。”

“现在冬天已经过去,”中尉话外有话地说。

“我告诉你,长官,朗姆酒在前线是一年四季必不可少的,果酒也一样。可以说它能让人开心。人呀,喝上半饭盒葡萄酒和四分之一升朗姆酒就可以跟任何人打起架来……是哪头骡子又在敲门了?门上写的话你就不认识吗?‘别敲门,进来’。”

路卡什中尉在椅子上向门口转过身去,注意到那门轻轻地、慢慢地开了,好兵帅克轻轻地慢慢地踏进了第11步兵连的办公室。站到了门口他还行着礼。说不定敲门时也望着“别敲门”行礼呢。

他行礼时永远有那满足而快活的面孔生气勃勃地配合着。他穿着那套一本正经的奥地利步兵制服,很像是古希腊的盗窃之神。

路卡什中尉一见好兵帅克立即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没有张开。帅克却用目光拥抱他、抚慰他。

一片深情,俨然是刚找回来的遗失的浪子望着为他在火上用钎子烤着羊的父亲。

“启禀长官,我又回来了。”帅克怀着发自内心的不在乎说,路卡什中尉这才突然醒悟过来。从施瑞德上校通知他说要把帅克派给他,再挂到他脖子上时开始,路卡什中尉每天都在心里推迟着会面的时刻。他每天早上都对自己说:“他今天不会来的,说不定又遇见麻烦,给谁扣留了。”

但是帅克甜蜜地质朴地进了门,纠正了这种估计。

这时帅克带着快活的笑容转向了后勤军士长,望着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文件,递了过去:“军士长,我得把团部办公室为我办的文件交给你,是关于我的军饷和伙食的。”

帅克在第11步兵连的办公室里潇洒自如地来往,好像是范涅克最好的朋友。后勤军士长对此的反应只是简单地说:“就放在桌上吧。”

“你要是现在能让我跟帅克单独在一起一会儿,后勤军士长,那就最好不过了。”路卡什中尉叹了口气,说。

范涅克出去了,但是留在了门外,他想听听他俩彼此说些什么。

起初他什么都没有听见,因为帅克和中尉还没有做声。他们彼此观察了对方很久。路卡什中尉瞪眼望着帅克,好象站在小鸡面前的公鸡,打算盯得它昏了头,再找机会扑上去。

帅克却用湿润的眼睛温情地望着路卡什中尉,仿佛想说:“终于重逢了,我的心呀!现在再也没有东西能分开我们了,我的宝贝。”

路卡什中尉长久没有做声,帅克的眼睛却带着忧郁的温情在诉说:“说话呀,亲爱的,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呀!”

路卡什中尉努力打破了尴尬的沉默,用的是注入了相当分量的讽刺的话语:“衷心欢迎你,帅克,谢谢你来看我。嗨,多么宝贵的客人光临了!”

不过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往日的愤怒突然爆发,他在桌上狠狠砸了一拳,墨水瓶座子应声一蹦,墨水泼到了军饷簿上。

路卡什中尉同时蹦过来站住,正面望着帅克大吼:“你这个畜生!”然后便开始在办公室那有限的空间里来回奔走,一靠近帅克就呸呸地吐唾沫。

“启禀长官,”帅克说。说话时路卡什中尉来回不断地走,把擦过桌子的纸揉成团怒气冲冲扔进屋子角落,又一次再一次地到桌子面前来取。“那封信我是按照你的指示送到的。我运气好,找到了卡孔依太太。我可以说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虽然我只见过她流眼泪的样子……”

路卡什中尉在后勤军士长床上坐下,嘶哑嗓子地叫:“这要到什么时候才完呀!”

帅克好像没有听见,只顾回答:“随后我就遇见了那不愉快的小事,但我把责任承担了(他们不相信我会跟那太太通信,因此在调查时我认为还是把信吞掉为好,掐断了他们的线索)。然后完全出于偶然——我无法用别的理由来解释——我发现自己卷入了一场无聊的小斗殴。不过,那麻烦我也摆脱了。他们承认我无罪,打发我回到团队来上报告会。撤消了师部法庭的案子。我到团办才几分钟上校就到了。他骂了我几句,便命令我来向你报到,长官,来当你的传令兵。他命令我转告你,他要求你立即到他那里去——是步兵营的事。那已是半小时以前了。不过,上校不知道他们后来又把我带进了团办公室,让我在那里又呆坐了半小时。你看,在我被关押的整个时间里,我的薪饷给扣了。我的钱只好由团部出,而不是由连队出。那是因为我是叫团里扣留的。全能的上帝呀,这事整个就是一锅粥,能把人弄得晕头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