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3页)

我身子微微往后躲,她又宽容地笑笑,坐了回去。菜已经冷了,我们都没有吃几口。她把筷子噙在嘴里,眼睛看向空茫的一点。

“没有意思。”

她把筷子拿下来,扎向饭碗,一下,一下,又一下,米粒撒了一地。

“余音!”我喊了一声,“你不要这样!”

她愣了一下,眼神空洞地看向我,手里的筷子还在扎饭碗。

“余音!”我又喊了一声,伸手把她的筷子夺了过来。服务员那边正密切地看向我们这边,我很抱歉地冲他们招招手。

她的手还做着握筷子的动作,很快又垂落了下来。她像是逐渐跑气的气球,一点点瘪塌。

“你没事吧?”

她“啊”的一声,无力地看我一眼,又摇摇头,“我觉得太累了。”

“那要不你早点回去休息?”

“不,我不想回去。我休息够了。”

“那行,菜都冷了。我再点热菜好了。”

“不用了,也不是很有胃口。”

餐馆其他顾客都已经走了,服务员一张一张桌子擦过去,干净的桌面上泛着湿光。门外的车鸣声,微茫地消散在雨声之中。余音双手扶着额头,久久没有言语。我也不敢多说话。服务员擦完了所有的桌子,走到我这一桌来,说要打烊了。我一看时间,果然不早了。在我准备结账时,余音忽然站起来说:“我走了。”她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我让她等等的请求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店门。

我慌手慌脚地跟服务员结好了账,跑到门口,雨下得正大,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冲出去追她。她走得很快,我在后面喊她,她丝毫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等我追上她时,她已经走到了地铁口。她从头到脚都湿透了,我也好不了多少。

她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眼神像是陌生人一样打量我,“你为什么要跟过来?”

“你家在哪儿?这么晚了……”

“你要干什么?”她退后一步。

我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太晚了,我想把你送回去。要不打个的好了。”

她转身往地铁里走,“不用了。谢谢。”我还没开口说话,她又说:“我的确是该看医生了。你们说得都对。再见。”说完,她扭身就进了地铁口,我连“再见”都来不及说。

雨越发下得大了,我的眼镜片上都有一层水汽。地铁旁边的大马路上,车子堵成一团,尾灯的红光如鱼鳞一般排到很远的地方。我住的宾馆离地铁还是有点儿距离的,只能等雨小了再走。等得无聊,摸摸包里有一本书,拿出来一看,是我下午买的毕肖普诗集,本来是要送给余音的。我打开手机,准备在微信上问她要地址,却看到她发了毕肖普写给洛威尔的信中的一句话给我:

你为我写墓志铭时一定要说

这儿躺着全世界最孤独的人

我想回复她,而她已经把我拉黑了。

文中毕肖普诗句选自《唯有孤独恒常如新》2015年3月版,作者:伊丽莎白·毕肖普,包慧怡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