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珠泪(第6/11页)
“嗯。”
“那夫子,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日出啊?”
“等……等过几天找到弟弟了,再说吧。”
“唔……好吧。”
山风吹过,伫立在院落里的元化恍惚着回过神来,这些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后来自然是明白了阿禾为何单单不能看常人所见之日出,自然是更避讳让她有机会看见那一轮初升的红日。
此刻,他看了一眼屋里吃得腮帮子鼓鼓的阿禾,阿禾还是像他第一次看见她时的那般模样,时间对于她来说,仿佛是停滞的。想到这里,他轻叹一声,抚着院落里晾晒的药材,出神地望着挂在天边的细瘦的峨眉月。
5
晚上阿禾钻进被窝里,趴在草席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夫子在屋里收拾着行囊。
“这次咱们去哪儿呢,夫子?”阿禾知道又到了他们每年出去云游,顺便找夫子的弟弟的时候了。草堂里的孩子昨儿个已经被夫子遣散了。想到有大半年都看不见那群讨厌的小家伙了,阿禾心里觉得有一点窃喜。
元化捆绑好最后一捆桂枝,伤寒病人可少不了它,搓了搓修长的手指,捻着摇曳的油灯,阿禾的腮帮子红扑扑地映在他眼里,他伸手摸了摸阿禾的额头:“早点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那这次就能找到夫子的弟弟啦!阿禾就可以去看日出啦!”
元化笑了笑,二十年了,他再也不像当初,在阿禾提起这件事时,那么满心自责与愧疚。自家弟弟怕是他穷尽一生也找不到了吧,又或者,早已在当年死于那几个蛮横的兵士手里。其实在他的心里,早已失去了对这件事的执着,只是父命难违,他不过是放不下这个心坎。现下,他只是捏了捏阿禾的脸蛋:“早点睡吧。”
“夫子也早点睡。”
“嗯。”
“不准在我睡了之后又去院落里捣药!”
“嗯。”元化觉得好笑,阿禾虽然看着小,却十足是个大人了,总是生怕他照顾不好他自己。
“那明天就看日出吧!”
“机灵鬼。”元化宠溺地替她盖好被踢得东扭西歪的被子,吹灭了油灯,黑暗顿时侵袭。黑暗中,阿禾奶声奶气地忽然问了句:“夫子,你不会离开阿禾的吧?”
元化站在黑暗中:“不会的。”
“那如果,如果阿禾有一天消失了呢?”
黑暗中是短暂的沉默。
“那我会找回阿禾。”
“如果阿禾跑得很远很远,夫子一直找不到呢?”
“那我大概会一直一直找下去吧。不过,你为什么要跑那么远?不怕我找烦了不找你了?”
“嘿嘿。”阿禾笑着。
黑暗中元化摸索着走向门口,阿禾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如果夫子找不到我了,找烦了,也没有关系的,阿禾会去把夫子找回来的,一定的!”阿禾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执拗,一股坚定。
元化在黑暗中笑了笑,轻轻带上了房门,然后又悄无声息地上了锁,一一关上木板窗户,确定每一个缝隙都严严实实,不会有光刺入,才放心地走了。
漆黑的柴扉外,一个道人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嘴角浮上一抹邪魅的笑容,拍了拍身边的吊睛黑斑白虎,转身消失在山林里。
阿禾一个人躺在黑暗里,听着夫子锁上门,关好窗户。房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她琢磨着,自己偷偷不睡,隔日就能看见日出啦,她为自己的想法雀跃了半天,结果后半夜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翌日醒来时已经是太阳晒屁股了。阿禾还来不及懊恼,便听见外面一阵嘈杂的铁器碰撞的声响。
夫子急急跑了出去,阿禾跟屁虫一样随在身后。几位军爷与夫子低语了几声,夫子面露难色,当兵的当即不耐烦,瞅了几眼他身后的阿禾。
阿禾揪着夫子的衣角,躲在他身后,只露出两只大大的眼睛。
“好吧,我随你们走一趟,不过我要带着她。”
“那自然是由了你的,我家丞相说了,只要你能治好他的头痛,什么要求都答应你!”
元化没有想到这位丞相姓曹,不过天下,又哪里还有第二个丞相?人说乱世奸雄,元化更没有想到,对方和自己年纪相仿,但是自有一股泰山压顶般的气势,他身在几丈开外,竟然被这股气势逼得不敢直视对方。
“你便是治好江东周泰者乎?”沉闷沙哑如同夹杂着沙子的石磨碾出的声音。
元化低低诺了一声。
“好,你过来。替我看看吧。”
“诺。”元化低垂着身体,徐徐走上前,一股异香自炉中徐徐飘飞进他的鼻腔里。
他一时没忍住:“莫不是西域天竺香?”
“夫子也喜欢?”曹丞相笑笑,横眉倒飞,“夫子看我这胡子,稀稀拉拉的,便是贪闻这异香,才烧着了。”
“看来我要小心一点了。”元化摸了摸自己的胡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