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第7/12页)
两人握了手。他的掌握很柔。他的笑容很弱。
“我以前没有来过,”他说。“你呢?”
“来过几次。”
“这房子应该很不错——要是没这么些人的话。”
“不知道,”她照实回话。“我都是在她请客的时候才来,这里总是挤得很。”
她拚命想多找几句话。她知道该对男人问起与他相关的话题:像工作、抱负、嗜好——诸如此类的全行。让他们多谈自己。男人就会以为你有趣、伶俐、聪明。这一点她母亲不知教过她多少次。
然而,她至多只问了这么一句:“你府上哪儿?”
“威斯康辛,”他答。“很小的一个镇。屈安碧卢。我想你绝对连听都没听过。”
她本不预备吐实;她要他当她是个老曼哈顿。可是却动容的笑了起来,说:
“我听过。我是威诺那人。”
他露出小男孩似的惊喜。
“威诺那!”他叫道。“邻居嘛!”
两个人便靠近了一些:意外的喜相逢。
“嗨,”他兴奋的说,“你是跟什么人一起来的?”
“没有,没有。”
“那我们可不可以找个地方两个人好好喝一杯?我是说清静点的地方?你是我在纽约遇到的,头一个听过屈安碧卢的人。我真想跟你聊聊。”
“好,”她说。
谁也没注意他们的离开。
到大厅时,他捺着她的臂,轻轻一挡,马上像抽筋似的弹开。
“呃,”他说,“我是想……我们可不可以一起吃顿饭?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小意大利馆子。如果我们去喝酒,倒不如……”
他一停三顿的打住了话头。她盯视他片刻。
他不是那个穿天鹅绒西装,一身大麻味的大伟。他是米尔耐,一个不起眼的年轻人,在这个热闹的大都会里永远是个圈外人。
他站在那里,卑躬屈膝,活像一条长耳朵猎狗。小了一号的廉价大衣绷紧在身上。脖子上围着条格子围巾。没戴帽子,却戴了付粗毛绒的大手套。
在卓依眼里,这人毫无城府,害不了人。眉毛枯焦,睫毛金黄,眼睛是奶青色。皮肤很嫩,头发理得太差,让两只粉红色的耳朵皮整个露在外面。
可是……他的笑容温暖亲切。两排小牙齿齐整雪白。他和她一般高矮。假使他肯站直,会比她高。却偏偏弯腰驼背的缩着、躲着。
她丝毫不敢大意。他看上去没有恶意,但是她太清楚单身女子在这个大都市里,处处暗藏危机。抢、偷、强暴、残杀。报上每天都登。电视天天都播。
“唔……好,”她终于出声。“先谢谢你。不过我得早些回家。最晚九点。呃,我要等个电话。”
“没问题,”他快活的说。“走吧。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04
这家饭馆她知道。以前来过两次,一个人来的。两次都坐在靠近休息室门口的一张小桌位。菜不错,服务太差,不过她给的小费还是相当大方。
这次,跟个男人一起来,脸上堆笑的领班引他们坐入角落里一个舒服的位子。侍者赶过来帮她宽外套。桌上的红玻璃球里亮着烛光。白酒端上,菜单同时送到。
两个人点了牛肉串、意大利面和色拉。各饮了两杯酒。服务迅速周到,好到极点。两人都赞同这顿晚饭真是棒。
她真的很愉快。米尔耐殷勤有礼,随时留心她的需要:“再来点面包?要不要奶油?添些酒?点心?不要?那喝杯浓咖啡和白兰地吧?好!”
她略感不安,他负担不起这顿豪华大餐,可是他确实高兴与她共进晚餐。白兰地上桌的时候,她嘀咕着各付各的帐,他却大手一挥,认真的说这是他的荣幸。语意真挚,毫无虚假。
席上,他们先是谈威诺那和屈安碧卢的童年。河上溜冰,稻草堆里打滚;偷喝苹果酒,偷吃炸松鼠;冬天冷得不能上课的那些趣事。
再谈大学的日子,(他读的是威斯康星州大)他到过明尼亚波利斯,他们俩全去过芝加哥。他曾经上纽奥良去度狂欢节的最后一天。她曾经向西远至丹佛。两人都表示希望有一天能去欧洲、西印度,甚至日本。
她对他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他卅五岁,小她两岁。未婚,连订婚都不曾有过。单身一个人住在葛来梅西公园区的一间小公寓。他有一个属于他的小圈圈,多半是业务上的伙伴。
他少有休闲活动,很少看电影、看戏、看芭蕾舞。现在大新学校修计算机操作。目前的职业是在寇海洛公司里一个叫存货控制的小部门工作,他盼望将来能说服寇先生将整个作业计算机化。
米尔耐滔滔不绝的吐露自己,竟令卓依突然惊觉,这个人必定与她一样的孤独寂寞。
离开餐馆的时候,将近八点,天空一块块交迭的云层。滞涩的寒风掠过东河,空气透着严厉的冰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