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第14/15页)

雷布思不悦地点点头。

托尼带他们走过门厅来到起居室。起居室的地毯很厚,踩上去很柔软;家具很精美,像是陈列室展览的物品。雷布思不敢坐,生怕坐瘪了气鼓鼓的坐垫,而汤米一进来就瘫坐在一张椅子上。

“小家伙们呢?”他问。

“睡觉了。”托尼低声答道。

“啊,把他们叫醒,告诉他们汤米叔叔来了。”

托尼没有理会。“我去烧点水。”他说。

汤米已经合上了眼睛,两只胳膊软软地搭在身体两侧的扶手上。当托尼在厨房忙碌的时候,雷布思仔细打量了一下起居室。屋子里到处都是装饰品:沿着长长的壁炉,在宽大的空墙表面,甚至在咖啡桌上,有小泥塑、晶莹剔透的玻璃制品和度假旅游纪念品。椅子和沙发的扶手及背面都罩着套子。整个房间看上去满满当当,让人很不舒服。在这种地方是很难放松的。他现在开始理解为什么在假期托尼经常到皮尔缪尔散步了。

有个女人从门后向屋里探头。她的嘴唇很薄、很直,眼睛很黑,带着戒备的神色。她正在盯着瘫睡的汤米,看到雷布思时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门打开了一些,她穿着睡袍,说话时一只手紧紧地捏着喉咙处的衣领。

“我叫希拉,是托尼的妻子。”

“哦,你好,约翰·雷布思。”雷布思奋力要站起来,但她紧张地挥挥手,示意他坐下。

“哦,是的。”她说,“托尼说起过你,你与他共事,对吧?”

“对。”

“嗯。”她转移了注意力,转身看着汤米,说话时声音就像潮湿的壁纸发出的声响,“你看看他,这位成功的弟弟,拥有自己的生意和大房子。看看他。”她似乎要围绕社会不公正发表一通长篇大论,却被她丈夫打断了。他端着一个盘子从她身边挤过。

“你不必起来,亲爱的。”他说。

“刚才那阵汽车嘟嘟声让我睡不着了。”她的眼睛看着盘子,“你忘了拿糖。”她的语气很挑剔。

“我不放糖。”雷布思说。托尼把茶倒进两个杯子里。

“先倒牛奶,托尼,然后再倒茶。”她说,根本没理会雷布思的话。

“这没有任何区别,希拉。”托尼说,并把茶杯递给雷布思。

“谢谢!”

她在一旁站着看了两人片刻,然后一只手向下抚了抚身前的睡袍。

“那好吧,”她说,“晚安。”

“晚安。”雷布思回了一句。

“不要待太长时间,托尼。”

“好的,希拉。”

他们喝着茶,听她的脚步上楼走进卧室,然后托尼呼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啊。”他说。

“没什么。”雷布思说,“如果几个醉汉在这个点闯到我家,你绝不会听到我拿什么好听的话接待他们!我觉得她已经相当镇定了。”

“在外面时,希拉总是十分镇定。”

雷布思朝汤米点点头,问:“他怎么办?”

“他在这儿就很好,让他睡吧。”

“你确定?我可以带他回家,如果你——”

“不,不,老天,他是我弟弟。我想今晚我也要睡椅子了。”托尼看看对面的雷布思,“看看他。你不会相信我们孩提时经常做什么样的坏事:砸坏人家的门然后逃跑,放篝火,用足球打破人家的窗户。所有的街坊都怕我们。我可以告诉你,我们那时很狂野。而现在,只在他像这样酩酊大醉时我才能见到他。”

“你是说他以前也曾这样?”

“有过两次。第一次他打车过来,然后就瘫睡在椅子上。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不敢相信自己在这儿。吃完早餐,他塞给孩子几块钱,就离开了。平时从不打电话也不来看看。之后有一天晚上,我们听到外面有出租车响,又是他。”

“这我没有想到。”

“啊,我不知道为什么告诉你这些,约翰。毕竟这不是你的问题。”

“我不介意倾听一下。”

但托尼似乎不愿再讲了。“你觉得这间屋子怎么样?”他问。

“很好,”雷布思撒谎说,“肯定花了不少心思。”

“是的,”麦考尔听上去不大相信他的话,“也花了很多钱呢。你看见那些玻璃小玩意了吗?你不会相信那些东西一个要多少钱。”

“真的?”

麦考尔像个访客一样打量着自己的屋子。“欢迎来到我的生活,”他最后说,“我宁愿住在警局附近的单人宿舍。”他突然站起身,走到汤米的椅子旁,蹲在弟弟面前。他已经睁开了眼,但还是睡意蒙眬的。“你个家伙。”托尼小声说,“你个家伙,你个家伙。”他垂下头以免让人看见他眼里的泪水。

当雷布思驱车赶回4英里之外的马奇蒙特时,天已经微明。他在一个昼夜营业的面包店停下车,买了一些面包卷和一杯冰牛奶。清晨的城市宁静而祥和,这是他最喜欢的时刻。他不知道为什么人们不能知足常乐。我已经得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东西,但还是不够。他现在只想躺在床上而不是椅子上睡一觉。他脑中一遍遍播放着这样一幕场景:汤米·麦考尔死了,下巴上粘着唾液,托尼·麦考尔蹲在他身前,身体由于悲痛而颤抖着。有兄弟是个可怕的事情,兄弟是一生的对手,你恨他也必定会恨自己。他的脑中也闪现着另外几幅场景:马尔科姆·兰因在书房里;塞依柯站在门口;詹姆斯·卡鲁躺在床上,死了;还有内尔·斯特普尔顿带着瘀伤的脸,罗尼·麦格拉斯遍体鳞伤的尸体,看不见的老范德海德,卡勒姆·麦卡勒姆恐惧的眼神,挥舞着纤细的拳头的特蕾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