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午后经(第2/7页)

他这么说着,把脸转向中殿。从大殿上方射进来的一道光线,正照在他的脸和他的双手上,那是白日行星的一种特别的仁爱。院长张开双臂作出十字架形状,沉醉在自己的狂热之中。“每一种创造物,无论是可见的和不可见的,都是一种光,被光之父赋予了生命。这象牙,这玛瑙,以及围绕着我们的宝石都是一种光,因为我意识到它们是好的,是美的,是按照自己的成分比例有规则地存在着。它们分成不同的属别和种类,各自有别于其他的属别和种类,这是由它们不同的天性决定的,但不外乎同属一个目,它们按照符合物体各自的重心体现它们的独特之处。而向我展现的这些东西越多,就越能看出其材质本性的珍贵稀有,并越显示出神的造物威力之光,因为倘若我追溯事物无比奇妙的因果关系的话,那是永远也无法达到超凡的完满境界的。最好不必跟我谈论金子或是钻石所产生的神奇效果能使我理解超凡的缘由,那是只要举粪土和昆虫作例子都能够说服我的!那么,当我从这些宝石中领悟到如此崇高的涵义时,我因心灵感动而热泪盈眶,并非由于世俗的虚荣,或是对财富的贪恋,而是由于对上帝所倡导的空前伟大事业的无比纯真的爱。”

“这的确是神学最妙的部分。”威廉十分谦卑地说道,而且我想他是在用修辞学家们狡诈的思维运用了说“反话”的修辞手法,先作断言,构成了说反话的标志和理由;以往威廉从来不那么做的。正因如此,还沉醉在奇妙激情之中的院长,被“反话”激起,立刻抓住威廉反话的字面含义,借机说道:“这是我们可以跟天主接触的捷径,神在物质上的显现。”

威廉很有教养地咳嗽了一下,说:“咳……唔……”每当他想转换话题时,总是这样。他能做得很优雅,因为这是他的习惯——我想这是他故乡的人典型习惯——插话之前,先要这样装腔作势哼唧半天,像是在绞尽脑汁想表达出一种成熟的思想似的。现在我深信,他在作出断言之前这样的举动越多,他对自己要表达的看法就越有把握。

“咳……唔……”于是威廉说道,“我们该谈谈会晤和守贫的辩论了……”

“守贫……”还陶醉在自己的那些迷人珠宝中的院长说道,好像他很难从那个美妙的宇宙领域里出来,“啊,对了,会晤……”

他们开始专注地讨论起一些事情,有我已经知道的,有我从他们的谈话中才知道的。正如我在忠实地记述这桩事件的篇首说过的,他们谈到了皇帝和教皇,以及教皇和方济各修士们的双重的争吵。尽管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他们还是对于属灵派就基督的清贫提出了各自的论点;他们谈论到方济各修士给帝国造成的错综复杂的局面——原先已有三足鼎立和联盟——如今又形成了四角对立和联盟,这全是由于本笃会的修道院院长们介入造成的,当时我根本搞不清楚。

我始终弄不明白,在本笃会从某种程度上还并不认同方济各属灵派的观点之前,本笃会的修道院院长们为什么要保护和接纳方济各属灵派。因为,如果属灵派传道放弃一切人间财富的话,我所属的本笃会修道院的院长们追随的却是一条同样圣洁但完全相反的道路,这在那天我已得到确认。我相信本笃会的修道院院长们认为教皇的权力过大,这就意味着主教们和城市的权力过大,而我的教会却在几个世纪里一直在同世俗的教士和城市的商人们的斗争中,保留着自己的权势,把自己当做人世间和上天的直接媒介,以及君主们的顾问。

我不知多少次听到不断重复的一句话,上帝的子民分为牧羊人(即教士)、狗(武士)和绵羊(民众)。不过后来我可以用许多不同的方式来说这句话。本笃会的修士们经常谈到的等级不是三种,而是两种,一类是掌管世俗事务的,一类是掌管上天事务的。掌管世俗事务的,尚可分为教士、世俗的财主和民众,而主宰这三种人的则是可怕的ordo monachorum[4],它是连接上帝及其子民的纽带,而这里所说的僧侣与那些世俗的牧师们却没有任何关系,他们都是些神父和主教,愚昧无知又腐败,如今只关注城市的利益,那里的“绵羊们”已经不是昔日那善良和忠诚的农民了,而是商人和手工匠。对于本笃会来说,托付世俗的教士们来统治普通人,并不遗憾,只要为这种关系确立一种固定的规矩,使僧侣们有能力与人间一切权力之源,即帝国,直接接触,就像他们过去跟上天一切权力之源,即教会,能够直接接触一样。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本笃会的许多修道院院长,为了反对城市(主教和商人结合在一起)的统治,恢复帝国的尊严,同意接纳方济各属灵派,尽管并不认同他们的思想,但是他们的存在有利于本笃会,因为可以为帝国提供有力的理据以反对教皇过大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