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6/41页)
宫津凝视着自己因为这样而已经吸了许多鲜血的手掌。在只有电脑的散热扇和空调的声音回响的静寂当中,一个不客气的声音响起“这样不是很好吗?”
竹中回头一看,前头站着许英和。他的身影看起来几乎整个融入了CIC的黑暗中,因为他换上了黑色的战斗服。当宫津和竹中为他仍然有着高感度的听力感到愕然的时候,高大的身躯缓缓地走过来,站在竹中旁边。
“一个人是没有能力拯救世界的。那些被称为革命家的人大致上说来不是被献祭的傻瓜,要不就是只会大鸣大放的蠢蛋。像各位一样追随自己感情的人才是值得信赖的人。”
“这些话听起来不像是一个一心只想拯救祖国的男人会说的话。”竹中说。他的眼中很明显地栖着反感的色彩。英和带着笑意回看着他。
“这是结果论。我只是想把那些不理会人民的疾苦,极尽奢华之能事,当国家有危险时就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己的人以及利用金钱让这些人驯服的人一个一个推上断头台而已。今后不管国家如何作动,我并不打算干预政治。我跟大家一样,都是追随感情行事的人。”
在英和自称沟口的这一个星期以来,宫津也已经非常清楚他那像变色龙一样可以随时变换人格的特性。也许是感受到宫津怀疑他有几分是出自真心吧?英和带着苦笑转过身,凝视着荧幕的光。
“我父亲是在管理所……政治犯收容所里上班的保卫人员。说是收容所,面积倒是挺宽的。里面有几间工厂,也有负责管理的公务员所住的官舍。我跟着父母亲住在官舍里,一直到十岁左右。一路走来看过不少为了避免遭受警备人员施暴而密告同伴的男人,也看过为了一个香皂而出卖身体的女人。”
英和首度提起自己的过去,宫津有一种出乎意外的感觉,他凝视着英和的背。那匀称而修长的身影宛如一把插在地上的刀子似地一动也不动。
“有一次发生了一场小暴动。没有足够的粮食,已经饿得发狂的囚犯们偷袭了粮食仓库。暴动虽然立刻就被镇压了,但是平壤那边担心日后还会发生同样的事件,因此便下令管理部进行大量处决以收到杀鸡儆猴的效果。结果有大约五千名矿工被带到处决场,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官方以机关枪射杀。结果引发了更大的暴动。
奉命埋葬大量尸体的囚犯们以铁锹、鹤嘴钳、斧头等当武器一起发动暴动。他们锁定的目标当然是负责管理的人员们所居住的官舍。他们杀死管理人员,甚至残杀他们的家人。后来政府投入军力镇压了暴动,但是在军队到来之前,管理人员和他们的家人几乎都被杀光了。我之所以逃过一劫是因为母亲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我藏在粪坑里。我一整天都泡在粪便当中屏住气息,待一切都结束之后,我回到家里。官舍都已经被烧毁,我看到一些熟识的朋友们都被烧成了黑炭倒在地上。每个人的手脚都朝着天,就像回到胎儿时的姿态一样。我走过这些焦黑的尸体,回到自己的家。我的父母亲的遗体只有表面被略微烧到,并没有变成黑炭。母亲的下半身整个裸露出来,脸孔被人用铁锹狠狠地打过,几乎是面目全非。父亲少了一只手,头部被人用鹤嘴钳打碎,倒在路边。
孤零零的我被前来救援的军队给带走。当时负责指挥中队的是林·明基大尉。后来他当上侦察局长,是扶养我长大的父亲。他收养了我,我就在平壤长大。后来我加入军队,十五年之后,我当上侦察局的渗透人员,从事谍报的任务。”
一股浓浓的黑暗气息从淡然陈述过去的背上晕染而出,宛如笼罩了整个CIC。英和回过头来,以一路走来真正地看过地狱百像的眼睛看着默不作声的宫津和竹中。
“是谁杀了我的父亲和母亲?是引起暴动的囚犯们吗?还是利用无意义的虐杀将他们逼上绝路的政府?也许问题的根源在于在狭窄的国土上建造如此巨大的收容所,将不断出现的政治犯关在连家畜的畜栏都不如的环境当中的国家体制和贫困所造成的。那么是谁造成贫困的?是扭曲的独裁统治体制造成的吗?还是使这种体制成立的历史、从大战到东西方冷战,一直延续到现在的世界的黑暗面呢……这种事情再怎么想也永远没有一个解答。我之所以一路奋战过来是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人民可以从贫困中获得解脱。所以,我要那些以这种理论迫使人们从事肮脏的工作,却又同时抛弃祖国,卖身给美国的人们付出相对的代价……对算是对我有养育之恩的父亲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