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7年 春(第24/30页)
小儿科在二层,老年科在八层。梁平从防火楼梯上到二层,推开防火门,立刻听到一片孩子们的哭闹声、尖叫声和偶尔夹杂着的笑声。走在楼道里,一看见护士就紧张得要命。当确认不是她时,马上又安下心来。在护士值班室,梁平给一个年轻的护士看了自己的证件,来到那个男孩子的病房。
单间病房门口,峰谷和清水两位巡查当班。比梁平大四岁的峰谷说:“一点儿进展都没有。”比梁平小一岁的清水呢,满脸疲惫,不住地抓耳挠腮。大概是因为觉得在这个案子里立不了功吧,一点儿劲头都没有。
峰谷又问:“那天在现场你跟这个男孩儿说什么来着?”
“不记得了。”梁平实话实说。
“给我披上衣服的人,在哪儿?除了这句话,别的什么都不说。我算是服了。
“就他一个人在里边?”
“他母亲也在。头儿在电话里说,你来了我们就可以走了,这是你的案子,你可得负责到底。”
梁平目送二人远去之后,真想随便在什么地方转转就回去交账,就说什么都没问出来。在医院里呆的时间越长,碰到她的可能性就越大……但是,责任感让他留了下来。轻轻地敲了敲门,里边有人答应,梁平推门进了病房。
首先看到的是躺在床上的男孩儿。男孩儿穿着睡衣,仰面朝天,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男孩儿的母亲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见梁平进来,很有礼貌地站起来:“您是?”
“我是县警察本部的。”梁平并不记得男孩儿的母亲长得什么样。在那种情况下,是不可能去注意谁长得什么样的。男孩儿的母亲也一样,她也不记得梁平,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梁平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我就是那天那个警察。出了那么大事,真够受的。”
“那天?”男孩儿的母亲皱起眉头。
梁平点了点头。
躺在床上的男孩儿比母亲反应还快,腾地坐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梁平。
“你好点儿了吗?”梁平亲切地跟男孩儿打招呼。
男孩儿没有回答梁平的问话,依然默默地凝视梁平。
“啊,那天救了我们的……”男孩儿的母亲赶紧给梁平鞠了个大躬,“到现在连声谢谢都没跟您说呢,真是太感谢您了。”
“您可别这么说,我们要是早到会儿就好了。”
“淳一,快跟警察叔叔说谢谢,这就是那天救我们的警察叔叔啊!”
男孩儿的表情骤变,一下子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上了头。
“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是这个样子。医生说只能靠时间来解决了。”母亲无可奈何地勉强笑笑,有些为难地说,“您救了我们,我跟您说这些可能有些不合适,不过……见了好几个警察,同样的问题问了一遍又一遍。新闻媒体也是,不仅找到家里,听说连孩子的学校都去了。说老实话,苦恼得很。不用说这孩子,连我们做父母的都想快些把这件事忘掉。可是呢,现在这种状态,我们实在……我们打心眼儿里感谢您,不过,我们希望警察别再问孩子了,最好也别到这儿来了,就当没那么回事,为了这孩子……”
“就当没那么回事,不可能啊。”梁平不是对着母亲,而是对着床上堆成一堆的被子说的。
母亲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哭过吗?”梁平问。
“哦,怎么了?”
“就当没那么回事,这是不可能的。就当没那么回事的话,孩子心灵受到的伤害更大。”梁平走到床边,把手放在被子上,“他是怎么欺负你的?还记得吧?那个王八蛋是怎么欺负你的,一定还记得吧?”
男孩儿在被子里拼命摇头。
“那么残酷的暴行,不可能忘了!”
母亲过来制止:“您都说些什么呀!别说了!”
梁平不但不理睬她的制止,反而把被子揭开了。男孩儿蜷曲着躺在床上。
“你被那么残酷地虐待,并不是你的错啊!是那个王八蛋太坏,那个王八蛋太坏了!”
男孩儿用床单蒙着脸,痛苦地呻吟着:“你混蛋!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当时我是想杀了他,真的,我是想杀了他来着。”梁平认真地说。
母亲插了进来:“行啦,您说够了吗?”
梁平一边用手把她推开,一边对男孩儿说:“但是,我杀了他没用。淳一君,得你去杀了他!你得恨那个王八蛋!你是个好孩子,坏的是那个王八蛋!走!”说着拉住了孩子的小手。
“快放手!您要干什么!“母亲有点儿急了。
梁平转身向她鞠了一躬:“您听我的。”说完一把把男孩儿拽起来,“走!”
“疼!”男孩儿疼得直咧嘴。
“不能在这儿躲着,不能这么躲下去!”梁平不顾一切地把男孩拽下床,给他穿上拖鞋,推开试图阻拦他的男孩儿的母亲,拉着男孩儿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