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去似朝云(第8/14页)
张建侯道:“这不合情理,兵书越真,人人都争相向他打听,他能捞到的好处越大。”沈周道:“可官府出面澄清那残页是假的呀,全大道否认,也许只是迫于官府的压力。”
这件事,无论如何推敲都有几点难解之处:许洞提出来要写字比较残页笔迹,全大道先是放声嘲笑,随即愣住直至失色,到底是为什么?他看到许洞笔迹后大吃一惊,显是许洞笔迹与兵书残页相符,他承认也好,否认也好,都自有理由可以解释,但他居然不好奇许洞为何能写出一手酷似张巡亲笔的书法,问都不问一句就赶快离开,实在令人费解。
张建侯道:“太费事了,想不明白!反正今天晚上铁定睡不着了,我们何不去找全大道直接问个明白?姑父,我知道你不会去,我和沈大哥去就好了。”
包拯却跟着站起身来,道:“我也要去。”
除了诸多疑问等待解释外,包拯心中尚担心另外一件事——而今兵书残页的消息早已风传四海,对其虎视眈眈者不计其数,除了许多好奇心重的朝野大众外,还有沙州张望归这等异族人士。南京城内还盘踞有西夏奸细,慕容英冒险留下,多半也是想得到《张公兵书》。这全大道侥幸得到残页,却如此张扬,公然向询问究竟者收钱,保不齐会因此惹来祸事,得适时提醒他才好。
大宋以“杯酒释兵权”为国策,宴饮享乐之风极为兴盛,上至皇帝,下到大臣,择胜燕饮,以至市楼酒肆,往往皆供帐为游息之地。流风所及,在沉迷于声色的士风中,即使是普通小民,亦时时登小小月台,安排家宴,团圆子女。虽陋巷贫蹇之人,解衣市酒,浅斟低唱,不肯虚度。
夏夜凉风如水,尤其是白天新下过一场暴雨,四处弥漫着清新的气息。虽然已是晚上,大街上却比白天还要热闹,有人称扬州是“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放在南京城中也毫不夸张。街道两旁凭空多出来许多摊子,挂起油灯,摆出几张桌椅,有卖酒浆的,有卖果子的,有卖肉食的,有卖豆腐脑儿的,花样繁多,各有拿手绝活儿。食者也是各取所需,趋之若鹜。
民不光以食为天,娱乐一类的摊子也纷纷走上街头,有替人算卦算命的相摊,有赢钱赌物的关扑摊,有卖字画摊、卖诗摊。还有打着牙板唱曲儿的歌妓,咿咿呀呀唱上几句,向人们讨取赏钱。
也有些个提着马头竹篮的小孩子,头上簪着各色花朵,来回穿梭于摊子间,唱着《卖花声》[3],吟叫百端,卖力地兜售自己花篮中的鲜花。童音清脆,吟唱极有声韵,吟哦俱有不同,完全可以当做艺术景致来欣赏。时人称卖花吟唱是“清奇可听,晴帘静院,晓幕高楼,宿酒未醒,好梦初觉,闻之莫不新愁易感,幽恨悬生,最一时之佳况”。那些尚带着芬芳的鲜花在灯火中别有一番颜色,总能吸引得人望上几眼。
一名彩衣歌妓颇引人瞩目,正在清唱一支新曲,词道: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沈周听见,一时大为倾倒——“满目”一句出自唐人李峤之名作《汾阴行》:“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怜取”化自唐才子元稹所著《会真记》:“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虽是伤春伤别,却是以健笔写闲情,气象宏阔,意境莽苍,兼有刚柔之美。“满目山河”二语,重、拙、大三者兼而有之,极为罕见——上前询问,才知道这是应天知府晏殊之新作《浣溪沙》,一时感叹道:“天下人都以为‘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是晏相公生平最得意之名句,岂不知道这句‘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胜其十倍不止。”
张建侯笑道:“那些个文人,就爱什么销魂、伤春,有那工夫,做点有用的事不好吗?”
几人也不知道全大道住处,分头去向路边摊子打听,人人都说知道这个人,却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沈周道:“南京有十万人口,这样问下去,要问到什么时候?全大道被官府逮捕过,又是从提刑司大狱放出来的,那里一定留有他的住址。”
三人遂赶来提刑司官署探问全大道的地址。三名差役正忙着在门楼上张贴告示,一人提灯,一人刷糨糊,一人忙着糊纸,听到张建侯出声打听全大道住处。三人头也不回,两人开始发笑,糊纸的差役则不耐烦地道:“又一个来问全大道的!去,去,没空理你们。”
包拯上前几步,借着灯光看那告示的内容,居然是朝廷新颁布了“贴射法”[4]。具体做法是:官府不再作为茶农和茶商的中间人,不再统一收购茶叶,允许商人和茶农自行交易。但茶农必须将茶叶送到官府指定的地方出卖,茶商则向官府贴纳官买官卖应得的净利后,凭官府发给的贴纳凭证到指点地反购茶。茶叶价格一律按中等茶计算。譬如茶叶本来五十六文钱一斤,但原来朝廷要预先支付茶农二十五文本钱,贴射法实行后,官府不再预支茶户本钱,只向茶商收取其中的三十一文差额,至于茶商是花二十五文还是三十文向茶农购买茶叶,则是他们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