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去似朝云(第10/14页)

沈周点点头,道:“已经让邻居去报官了。正好冯翁住隔壁,请他先来看一眼。可有追到凶手?”张建侯沮丧地摇了摇头。

冯大乱道:“张小官去过后巷了?”张建侯道:“是啊,冯翁怎么知道?”冯大乱道:“你的鞋子上有便便,身上又一股酸臭之气,哈哈。”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沈周见院子中有口井,便道:“你过去打桶水,擦洗一下。我领冯翁先进去。”

包拯正独自守在内室,蹲在全大道尸首边上,见冯大乱进来,忙让到一边。

室内一片狼藉,柜子、箱子都被掀翻,就连窗下的砖砌桌子也被人敲碎,东倒西歪得不成样子。勉强算得上完好、还没有倒塌的家具,大概就是一张木床和窗前的一只方凳了。全大道侧歪在地上,双手侧举,眼睛和嘴巴都张得老大,脑袋下有一摊血,才刚刚开始凝固。

冯大乱也不动手,先绕着尸首转了一圈,问道:“你们进来时他就是这样子吗?”包拯道:“是。”

冯大乱道:“实话说,老汉我早知道这个人会不得好死,果然如此。这屋子里这么乱,会不会是有人想找什么兵书残页?”

沈周忙道:“屋子里面虽然乱,柜子、箱子都被掀翻了,但上面都落了灰尘,可见已经有一些日子。应该是全大道被官府抓进大狱后,就有人来搜过他的家。今晚杀他的凶手,反倒没有动过这些东西,大概是认为已经找不出什么线索了。”

冯大乱道:“难怪有几夜我家的狗总是半夜叫唤。”蹲了下来,翻转全大道身子,前后看了一眼,道:“他是被人一刀割喉而死。身上没有其他伤口,手上也没有任何防御性伤口,应该是一下子就被人制住。”

沈周道:“但全大道脖子上还有一些别的伤痕,似乎被什么带状物勒过。”

冯大乱也不回答,只凝视尸体脖颈的那道致命伤口,喃喃道:“奇怪了。”沈周道:“奇怪在哪里?”冯大乱道:“这道伤口好长啊,几乎是全大道的前半边脖子。老汉我验了一辈子尸体,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

通常凶手断人喉咙,都是从后面制住受害者,用利器往其颈中横抹。人颈是圆柱状物,无论长刃、短刃,一刀之势,所割顶多只到喉结左右一寸处。即使最极限的情况,是凶手力气极大,兵刃极利,一刀能伤到双耳之下,那么受害者前半个脖子也都快要被切下来了。可全大道的颈伤长归长,深度却仅有三分,相当正常。

冯大乱思索了一会儿,道:“照我看来,全大道当时是跪在地上,凶手右手持刀,用刀子从他左耳下的地方下刀,慢慢地,一直割到右耳下。他大概是有意要多增加全大道的痛苦。”

沈周道:“可割喉是何等痛苦之事,全大道又没有被绑住,吃痛之下,必然全力挣扎,怎么可能容许凶手慢慢地下刀从左耳割到右耳呢?”

冯大乱遽然转过头来,瞪着沈周。旁人满以为他要发怒,结果他却只撩撩胡须,点头道:“你说得对。割喉这种事,都是快速一刀,迅若流星。”他跟沈周性情有几分相像,遇到疑难之事,总要孜孜求解。凝思了好半晌,才道:“听说极北之地有个叫蒙古的部落,习惯用一种弯刀,也许能造成这种伤势。”

沈周道:“不对,我见过蒙古弯刀图样,是单刃的,圆边外刃才能杀人。凶手得站在全大道面前才能动手,而且弯刀曲度太大,锋刃反而比单刀更短,造不出这种伤口。”

忽听得张建侯道:“你们在谈论什么?”沈周道:“兵器,凶手杀死全大道的兵器。”

一直默不作声的包拯忽然道:“凶器会不会是软剑?”冯大乱愣了一下,“哎哟”一声,道:“软剑!就是软剑!”

包拯问道:“建侯,你刚才亮出来的那柄软剑是从哪里得来的?”张建侯道:“是我自己偷偷找铁匠打造的。当然比不上裴青羽娘子的青羽剑,我使得也不算很得心应手,但最大的好处是旁人看不出我身上带着兵器,上街不会再有官府的人找麻烦了。”不无得意之色。又特意叮嘱道:“姑父可千万别让祖姑姑知道,不然又该数落我了。”

冯大乱道:“你身上就带着软剑?交出来,快些交出来!”

张建侯尚未会意过来,不明所以,但还是解下腰间软剑,递了过去,道:“冯翁小心些。这软剑要十万钱,可比寻常刀剑要贵好多呢。我贴上了这么多年积攒的所有零用钱,连小游的都挪用了,还向许先生借了四十贯才凑足数。”

无意间提到小游的名字,不由得又想到妹妹灵柩尚停在性善寺,要等包令仪辞官奏章批准后再一同返乡,方得入土为安,脸色登时黯然了下来。其实他对小游之死,远比包令仪夫妇和包拯更能释怀。他虽然莽撞,可还是多少知道些妹妹的心事——小游喜欢包拯,可又跟包拯是姑侄关系,两个人是万万不可能的。之前董氏前来为女儿向包拯提亲,包令仪夫妇也满口答应,小游表面强颜欢笑,背后却是郁郁满怀,悄悄掉过好几次眼泪。他也曾试探劝妹妹早些嫁人,离开包家,以免痛苦,但她却不愿意。也许对她而言,死反而是一种解脱。然而人生在世,并非只有“情爱”二字,如此花样年华而逝,若不是死得还算有价值、有意义,该是多么的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