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且共从容(第11/15页)
沈周道:“不错,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也没有一个人能写出两个完全相同的字,总是会有笔画长短的差别。然而印书也是一样啊,也需要人工手写、手刻,即使是最高明的刻书匠人,也不可能刻出两个完全一样的字。”
当时流行的印书技术是雕版印刷。先要写版,请善书之人将要刻印的内容按一定版式规格写在薄纸上,称版样。再取纹理细密、质地均匀、容易加工的木板,在其表面上涂一层糨糊,然后将版样纸反贴在木板上,用刷子轻拭纸背,使字迹转粘在木板板面上,待干燥后,用刷子轻轻拭去纸屑,再以芨芨草[5]打磨,使木板上的字迹或图画线条显出清晰的反文。下一步就是刻字工匠按照墨迹刻版,刻去版面的空白部分,并刻到一定的深度,保留其文字及其他需要印刷的部分,最后形成文字凸出而成反体的印版。这是印刷过程中最关键的工序,直接决定着印版的质量。不同的刻书匠人有不同的工具,用刀的手法和坡度都有所不同,像毕升习惯先在每字的周围附近刻划一刀,放松木面,再引刀在贴近笔画的边缘实刻,形成笔画一旁的内外两线。雕刻时,总是先刻竖笔画,再将木板横转,刻完横笔画,然后再依顺序雕刻撇、捺、勾、点。正因为刻书匠人各有自身的习惯,所以也令其带上了独特的个人印记。
沈周所言即是指刻版同写字其实是一个道理,既然世上没有人能挥笔写出两个完全相同的字,也不会有刻书匠刻出完全相同的字来。
毕升却道:“雕版印刷自然是不行的,但小人新发明了一种活字印刷,用胶泥刻字,薄如钱唇,每字为一印。也就是说,字版是单独的。”
他知道在场大多数人全然不懂印刷之术,当即详细作了解释:传统的雕版印刷固然比人用手笔抄写图书要节省大量人力和时间,但仍然有许多缺憾:一是雕版技艺难度很大,寻常人不易掌握,不便推广普及;二是雕版过程中一旦出现错误,整个版就全废了,又得从头再来,费时费力;三是每种书都要雕刻一套版,一种大部头的书的版片往往成千上万,不但要花费大量人力、时间及木材,储存书版亦需占用许多空间。而毕升本人发明的活字印刷术是预先在泥、木或金属上雕刻或铸造单字,像许多单个的印章一样。譬如雕版印刷的一块整版上刻着“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活字印刷则是预先刻有“不”“辨”等十个单字,再按顺序将单字组版,效果跟整版一样,但却有许多雕版印刷不具备的优点:如便于修改,一套单字造成后可以反复多次利用,大大提高了效率。
众人听完经过,心中这才疑团消释,豁然开朗——确实只有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才能造就残页上三个“之”字、两个“其”字毫无分别的情况。
毕升解释了工艺,又道:“小的之所以能肯定这是最近才刻造的,是因为小的今年才发明了活字印刷工艺,随即被邀请来南京。这个肯定用的是活字印刷,老实说,能在这篇看起来又古又旧的兵书残页上看到小的发明的手艺,小的自己也相当惊讶。”
包拯问道:“那么除了毕司务之外,还有谁会这套技术?”毕升道:“嗯,不多。各位也都知道,同行相轻嘛。小的在杭州时,只有一个同行来看过。到南京后,倒是刻书匠人高继安来工作坊学过好几次。”
沈周一听到“高继安”三个字,立即“啊”了一声,转头去看包拯。二人心中均是一般的心思:全大道死前在地上划下的“亠”字,会不会就是指高继安?难道是高继安伪造了所谓的《张公兵书》残页,又杀了全大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全大道一定是知情者,所谓的兵书残页就是个骗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钱么?既然高继安牵涉其中,之前冒险救他的刘德妙多半就是其背后主使了。包拯之前一直推测刘德妙潜伏在南京必有重大图谋,绝不是毒杀大茶商崔良中那么简单,此刻方才能想到她所谋划的事情原来也跟《张公兵书》有关。
那么,刘德妙为何要利用高继安伪造一本假的兵书呢?她是北汉皇族,家国被太宗皇帝所灭,仇恨大宋是情理之中之事,可毕竟只是个女流之辈,一本《张公兵书》又能给她带来多大利益?这兵书残页虽因微不足道的漏洞而被火眼金睛的人看出破绽,但笔迹却足以以假乱真,连翰林学士石中立也不能分辨,那么是不是刘德妙已经得到了真的《张公兵书》,想刻意引发骚乱?还是她也想得到《张公兵书》,却苦于没有线索,干脆先伪造一本假兵书来引蛇出洞?如果是后者,那么她手中一定有其他的张巡真迹了。她的真迹从何而来,来自大内珍藏,还是来自民间遗珠?数年前,她人在京师,正是最最当红的风云人物,亦是八大王赵元俨座上常客,赵元俨王宫引发的那场烧毁了秘阁所有珍本的大火,会不会跟她有关?甚至根本就是她有意纵火,目的是要掩饰盗取张巡奏本真迹的痕迹?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妇人当日随寇准夫人宋小妹逃出南京,是就此远走高飞了,还是又带着高继安重新回来这里兴风作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