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德马先生病案的真相(第3/4页)

“巴尔德马先生,你胸部还痛吗?”

这一次他立刻就回答了,不过声音比刚才那次还要轻微:

“不痛了——我快死了!”

我觉得该到此为止,不能再打搅他了,便不再言语,也不再有什么动作,直到日出前一会儿,F医生来了,看见病人还活着,一脸抑制不住的惊讶。他摸过病人的脉搏,又把一面镜子凑到病人嘴唇前试试,然后便要求我再次和被催眠者说话。我照办了,问道:

“巴尔德马先生,你还在睡吗?”

和刚才一样,过了几分钟才听到回答,而在这几分钟时间里,这濒死的人似乎是在努力鼓起说话的力气。等我问到第四遍,他用极度虚弱、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

“是的,还睡着——快死了。”

这时,两位医生认为——或者说是希望——我们不应该再去打扰病人,应该让他继续保持目前这样的安静状态,直到死亡来临——大家都觉得,死亡将在几分钟内降临。但是我却决定最后再和他说一次话,而且只重复先前的问题。

我正说着,被催眠者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变化。眼睛转着转着就睁开了,瞳孔向上翻着看不见了;皮肤上逐渐泛起一层惨白,与其说像羊皮纸,还不如说像白纸;他面颊两侧中部一向十分明显的圆形红斑立刻消失了。我用消失这个词,是因为它们的突然消失,让我觉得和蜡烛被一口气吹灭了的情况完全一样。与此同时,病人的上嘴唇萎瘪下去,露出了刚才还好好包着的牙齿,而下巴则发出清晰的一声咔哒掉了下去,使整张嘴巴大大地开着口,露出了那条黑浊肿胀的舌头。我想,当时在场的人们,没有没见过死人时的恐怖情况的,但是巴尔德马先生此时的面目实在是超乎想象地恐怖可怕,使所有人都把身体从床边往回缩。

我觉得事情讲到这里,每一位读者都会感到万分惊诧,并对此表示极度怀疑。然而,我还是要继续讲下去。

巴尔德马先生身上已经看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我们觉得他已经死了,便让护士来处理后事,就在这时候,只见死者的舌头一阵颤动。这情形持续了大约一分钟。一分钟之后,只听得肿胀而一动不动的嘴里发出一个声音——我只有发了疯才敢描绘那声音的可怕。实际上,的确有两三个形容词也许能用来部分地描述一下,例如,说这声音十分粗暴,十分破哑,十分空虚,但那整个的恐怖却根本无法描述,原因很简单,因为人类的耳朵从来没听见过那样的声音。不过,那声音里有两个特点,我当时和现在依然觉得完全可被称为那声调的特征——因为它们与那怪异可怖的声音正相符合。首先,传过来的——至少是传到我耳边的——声音似乎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或是从极深的地下洞穴来的。其次,它给我的感觉(恐怕我这么说无法让别人理解)就像是凝胶或粘胶物质作用于触觉感官。

我说的是“声”和“音”。我想说的是,那句话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晰——甚至可以说是清晰得让人惊奇、让人浑身战栗。巴尔德马先生在说话——很明显是在回应我几分钟前问他的那个问题。别忘了,我问了他是否睡着了。现在他回答道:

“是的!——不;——我刚才一直在睡着——可现在——现在——我死了。”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否认、更无法抵御这样说出来的这几个字所刻意要产生的无可名状令人胆寒的恐怖感觉。那位医学院学生L——l先生晕了过去。两个护士立刻离开了房间,怎么劝都不肯回来。至于我自己的感觉,我也无法向各位描述清楚。差不多一个钟头的时间里,我们都默不出声地——一句话也不说——忙着让L——l先生恢复知觉。等他苏醒过来后,我们准备再次检查巴尔德马先生的情况。

情况和我先前描述的一模一样,只是镜面上没有了呼吸的迹象。从胳膊上抽点血的尝试没能成功。我还应该说一句,这胳膊已经不再听从我的指挥了。我试着想让它再次跟随我胳膊移动的方向移动,但没有结果。真的,唯一能证明对象仍处于催眠状态中的,是每当我问巴尔德马先生一个问题,那舌头总会一阵颤动。他似乎在努力作出回答,可是再也没有足够的力气了。尽管我设法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尝试着和他对话,除我以外任何其他人向他提出问题,他似乎完全没有感知。我相信,说到这里,我已经把了解这位被催眠者的情况所必需的情况都说了。我们又找来几位护士,十点钟时,我和两位医生及L——l先生一起离开了屋子。

下午,我们又去看病人。他的情况没有任何变化。我们讨论了一下,这时候让他苏醒过来是否妥当,是否可行,但是大家一致认为,这么做不会产生什么好的结果。很明显,死亡(或通常被称为死亡的结果)受到了催眠的阻碍。我们都十分清楚,叫醒巴尔德马先生无异于促成他即刻或至少是迅速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