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塔克特的亚瑟·戈登·皮姆的叙述(第11/58页)

最后,我再次坐起来,埋头回想着身边发生的可怕事件。没有水,我最多还能撑二十四个小时——再长就不行了。在我被囚于此的第一阶段时间里,我尽情享用了奥古斯特好心留给我的甜酒,可它们只能让我发热,根本平息不了口渴。现在剩下的只有四品脱左右一种度数很高的桃子酒,一想到它,我就直反胃。香肠全吃完了,那块火腿只剩下一小块皮,那些饼干,除了从一块饼干上掉下的几块碎片外,全给老虎吃光了。让我雪上加霜的是,我的头痛在时刻地严重起来,随之而来的,是自第一次睡着后一直多少困扰着我的神志恍惚。过去几个小时里,虽说非常困难但我还能呼吸,可现在每呼吸一次,胸部都会感到一阵痛苦的痉挛。但还有一件性质完全不同的事让我感到不安,它令人心烦,让人感到恐怖,它才是使我从床垫上的昏睡中清醒过来的主要原因。那就是狗的举止。

我刚才往纸条上揉黄磷的时候,首次注意到它举止中出现的变化。我正揉着,它发出一声低吼,用鼻子凑过来在我手上擦着,但是当时我十分激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别忘了,之后不久我就倒在床垫上,死死睡了过去。很快地,我就听到耳朵近旁传来一阵奇特的嘶嘶声,发现是老虎发出的,它的神情显然十分激动,呼哧呼哧直喘气,眼珠在黑暗中闪着凶光。我冲它说了几句话,而它则答以低低的一声吼叫,然后就不做声了。我很快又昏睡过去,又被同样的嘶嘶声弄醒。这样的情况反复了三四次,最后,它的举止让我感到一阵害怕,使我完全醒了过来。这时候,它躺在箱口近旁,嘴里发出可怕的吼叫——尽管声音低沉,好像在抽筋似地直咬牙齿。我丝毫不怀疑,它已经发疯了,不是因为口渴就是因为舱里浑浊的空气,而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我杀了它,我可想都不会去想,可为了我自己的安全,似乎绝对有必要这么做。我能够明确地感到,它的目光带着杀气,正直直地盯着我,每时每刻,它都有可能向我扑上来。最后,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可怕的情景,决心不顾一切都要从箱子旁走开,而如果它要来阻挡我,必要时只好把它处理掉了。要走出去,我得直接跨过它的身体,而它似乎早已预料到我的计划——两条前腿一撑(我是根据它目光位置的变化推测的),露出了整排白白的牙齿(那很容易看见)。我摸到了剩下的火腿皮和装着酒的罐子,和奥古斯特留给我的一把很大的切肉刀一起带在身边,然后,我用斗篷把自己全身尽可能裹好,便试着朝箱子口走去。我刚一迈步,那狗就一声大吼朝我脖子扑过来,全身重量撞在我的右肩,我重重朝左边倒去,那愤怒的动物则整个地从我身上跃了过去。我跌跪在地上,头蒙在毯子里,这些毯子保护我逃过了狗的第二次愤怒的攻击,但我还是感觉到了狗的利齿正死命撕咬着围在我脖子上的羊毛毯,不过幸运的是,它没能咬透围了多层的毯子。这时,我被那狗压在身下,再多压一会,我就得完全被它压住不能动弹了。绝望使我产生力量,我壮胆一跃起身,用力把它推开,把床垫上的几条毯子全拉了起来,朝它抛过去,没等它从毯子里钻出来,我冲出箱门,并把门紧紧关上,使它没法再追上来。可是在这阵搏斗中,我不得不扔下那一小块火腿皮,现在的全部给养就只剩下那一小瓶酒了。一想到此,我觉得心里陡然升起一阵乖戾的情绪,就像被宠坏的孩子在类似情况下也可能发生的一样,把瓶子举到嘴边,把里面的酒喝了个精光,愤愤地把瓶子往地上一砸。

瓶子撞击地面的声音刚一消失,我就听到前舱方向有人在喊我的名字,那声音十分急切,但压得很低。这声音实在让我感到意外,它在我内心激起的情绪是如此激烈,使我怎么都无法做出回应。我完全失去了说话能力,但生怕朋友以为我死了,不来救我就回去了,我便站在箱门附近的柳条箱之间,浑身猛烈地抖动,喘着粗气想喊出声来。可是哪怕一个音节就能传达一千个词汇的意思,我还是怎么都说不出来。这时,我站身之处前面什么地方的杂物堆里传来一阵微微的移动声。这声音很快就弱了一点,越来越弱。难道要我忘记这时候的感觉吗?他要走开了——我的朋友,我的伙伴,我是那么地指望他——他要走了——他要把我丢下了——他走了!他要让我在这里悲惨地死去,在这最最可怕可憎的地牢里死去——一个字,一个小小的音节就能拯救我——可是我就是无法发出这一小小的音节!我肯定,我感觉到了比死本身更可怕千万倍的痛苦。我脑子里天旋地转,我昏昏沉沉地朝箱底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