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塔克特的亚瑟·戈登·皮姆的叙述(第13/58页)
一场极为残忍的屠杀开始了。被绑住的水手给叛匪拖到船舷边,那厨子便手起斧落,一个脑袋接一个脑袋地砍下去,然后另外的叛匪将他们推入大海。就这样二十二个人送了命,奥古斯特也早已听天由命,随时准备轮到自己。但那些恶棍也许是砍得厌倦了,也许是对自己的血腥举止有点恶心,暂时住了手,不去砍那剩下的四个水手以及和他们一起被扔在甲板上的我的朋友了。这时,大副派他们下去找朗姆酒去,这伙杀人凶手喝了个酩酊大醉,直喝到太阳西沉。接着,他们就为如何处置那几个还活着的人吵了起来,那几个性命仅存的人就躺在离他们几步之外,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烈酒对几个叛匪似乎产生了软化作用,只听得好几个声音说要把俘虏放了,条件是后者也得加入叛乱,分享好处。然而那个黑厨子(那家伙是个真正的恶魔,而且对众人的影响力似乎至少和大副一样大)坚决反对这样的建议,好几次站起身来要把他在舷梯口的活继续进行下去。幸运的是,他喝得烂醉,很容易地就被那伙人当中血腥味稍轻些的人制止住了,其中有一个人称德克·彼得斯的索手[1]。此人是生活在密苏里河源头附近荒僻的黑岭山区乌普萨罗卡部落一个印第安女人的儿子。我相信他父亲是做皮毛生意的,至少与刘易斯河上的印第安贸易站有点关系。彼得斯本人是我所见过的相貌最为狰狞的人。他五短身材,高不到四英尺八,却肌肉饱满强壮。特别是他的手,又大又厚,远不是常人的形状。他胳膊和大腿都以一种最奇特的方式弯曲,看上去似乎没有丝毫柔性。脑袋也长得变了形,大得出奇,头顶处有一道凹痕(就像大多数黑人头顶的凹痕那样),头上没有一根头发。他为了遮掩这并非因为年龄而起的秃顶,便经常戴着一副看上去像是用兽皮做成的假发——有时候是西班牙狗的狗皮,有时候是美国棕熊的熊皮。在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他头上正顶着一片熊皮假发,这使他脸上特有的乌普萨罗卡人的可怕神情更为狰狞。他大张着的嘴巴几乎横贯了整个脸部,薄薄的嘴唇就像他躯体的其他部分那样,生来就没有柔软的特性,使他无论情感有什么变化,脸上的神情永远如此。在想象这样的主导神情时,还必须考虑到他那排长而外突的牙齿,嘴唇连它们的一半都无法包住。朝这人随意地一眼瞥去,可能会觉得他正笑得浑身抽搐,可再看上一眼会让人一阵惊惧,意识到即使这样的表情是在表达欢乐的情绪,那也一定是魔鬼的欢乐。关于这个极为奇特的家伙,南塔克特的水手们嘴边经常挂着他很多的故事,都说他一旦激动起来,力气大得惊人,有些故事让人听了觉得他是不是头脑有点问题。但在格兰帕斯号上,他在叛乱时受到的更多是挖苦嘲讽而不是其他。我这么详细地讲述德克·彼得斯的情况,是因为尽管他面目狰狞,却是让奥古斯特免于一死的主要人物,也因为此后我在讲述中经常要提到他——我这么说吧,此后故事中的事件常人从未经历过,也因此而远远超出了他们能够相信的范围。可尽管我根本不指望能让人相信我即将要讲述的故事,我还是要讲,因为我相信时间的流逝和科学的进步会证实我故事中那些最重要、似乎又最不可能的事情。
叛匪们犹豫再三,又激烈地争吵了两三次,终于决定把所有的俘虏(除了彼得斯开玩笑地坚持要留下为他做文书的奥古斯特)放到一条最小的捕鲸船上任其漂流。大副下到舱里去看看巴纳德船长是否还活着——别忘了,叛匪们上甲板去时把他丢在了下面。两人很快就回来了,船长一脸惨白,不过多少从刚才所受的重伤中恢复了一些。他说话的声音几乎难以听清楚,他恳求他们不要把自己扔到小船上去,而是各回自己的岗位,还保证他们想在哪里靠岸就在哪里靠岸,他不会把他们绳之以法。可他全白说了。两个恶棍揪住他胳膊,把他从帆船的一边扔上了小船——刚才这两人下舱去的时候,小船给放到了海上。然后,他们给躺在甲板上的那四个人松了绑,命令他们跟着跳下去,他们没加抵抗便照办了——奥古斯特仍然很痛苦地躺着,只是奋力请求满足他那可怜的要求,最后与父亲告别。叛匪扔下了一些航海饼干和一罐水,但既不给他们桅杆船帆和桨,也不给他们指南针。小船被拖在帆船后面走了一会,期间叛匪们又商量了一回,然后砍断拖绳,任其在海上漂流起来。这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没有月亮,也看不见星星,尽管风并不大,海面上还是浪涛翻腾,十分可怕。小船立刻就消失在视线之外,船上那些不幸的人们看来没什么希望了。不过,这一事件发生于北纬35度30分,西经61度20分的地方,离百慕大群岛并不太远。因此,奥古斯特便安慰自己希望小船也许能成功抵达陆地,或者能飘到离陆地足够近的地方,遇上近岸的大船而获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