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塔克特的亚瑟·戈登·皮姆的叙述(第15/58页)

决定要写字条后,困难是到哪里去找必要的材料。很快,他用一根旧牙签做成笔,而这么做,他完全靠的是感觉,因为两层甲板之间一片漆黑。纸就用了一封信的背面——就是那封伪造的罗斯先生的来信。这一封是原件,但笔迹模仿得不太好,奥古斯特重写了一封,幸运的是,他把第一封塞进了大衣口袋,正好在这样的时候被他找了出来。这样,就差墨水了,他立刻找到了替代的办法,用小刀在指甲上方一点点的地方轻轻划了一刀——像通常发生的情况一样,血从伤口涌流了出来。就这样,他在黑暗中,在这样的情况下,尽力写完了字条。内容简单地告诉我发生了叛乱,巴纳德船长被扔上小船漂走了,还告诉我也许很快就会得到补给,但是我千万不要冒险轻举妄动。最后的几个字是:“我写这封信用的是血——躲好才能保命。”

他把这张字条绑在狗的身上,把狗放下舱口,自己尽快回到前舱,确信自己离开时没有人来过。为掩盖隔板上的孔洞,他把小刀扎在洞上方一点点的地方,在舱铺上找来一件水手外套挂到刀柄上。然后他重新把手塞进手铐,把绳索重新套上脚踝。

他刚做完这些事情,德克·彼得斯醉醺醺地下来了,不过脾气很好,还给我朋友带来了当天的食物,有十几个烤爱尔兰大土豆和一大罐水。他在床边的箱子上坐了一会,无拘无束地谈起了大副和一般与帆船有关的话题。有那么一会儿,奥古斯特对他的古怪举动感到十分惊讶。不过,他最后还是回甲板去了,嘟哝着答应第二天给他的囚徒带一顿丰盛的晚餐来。白天时间,两个水手(捕鲸炮手)由厨子陪着一起下来,三个人都酩酊大醉。像彼得斯一样,他们都毫无保留地大谈着他们的计划。看来,这伙人之间对最终目标意见对立,除了要攻击随时就会遇上的从佛得角开来的船这件事之外,对什么都意见不一。他所能肯定的是,叛乱的目的并不全为了抢劫,大副与巴纳德船长的私下结怨才是主要原因。水手之间似乎分成了两个主要派别——一派以大副为首,一派以厨子为首。前一派主张一见到合适的船就拦下,然后在西印度群岛的某个岛上把它改装成海盗船。可是后一派人多势众,德克·彼得斯也在其中,他们坚持要按原来方案办,把帆船开向南太平洋去,在那里捕鲸,或者看情况能做什么做什么。很明显,由于彼得斯经常去这些海域,他的建议在那些在追逐利润还是寻找乐趣之间摇摆不定的叛匪中很有分量。他向他们反复讲述,在太平洋无数岛屿上能看见崭新的世界,遇上无数的趣事,可以安全自在地享受。不过他讲得更多的是能享用各种美味,过上各种美好生活,接触体态丰满的美女。目前还没做出任何确切的决定,但这位混血索手所描绘的图景已经在海员的心里点燃了熊熊的想象之火,所以很可能他的建议最后会被采纳而付诸实施。

约一小时后三个人都走了,前舱里整日没有别的人再进来过。奥古斯特静静地一直躺到傍晚,然后便脱去手铐绳索,准备实行自己的计划。他在一个舱铺上找到了一只瓶子,用彼得斯留给他的罐里的水灌满了瓶子,同时还往衣袋里塞了些冷土豆。他还找到了一盏提灯,里面还有一小块烛油,这使他感到十分高兴。他有一盒黄磷火柴,随时都能把灯点上。等天黑定,他把舱铺的床单被子弄得好像有人裹在下面的样子,便从舷墙上的孔洞钻了过去。钻过洞去,又回身像前面所说的那样把水手外套挂在刀柄上遮住洞口——他三下两下就完成了这项工作,因为他直到后来才把那块取下的木板放回去。此刻,他处于底层甲板,开始像上一次那样在上甲板和油桶堆之间朝底舱盖爬去。爬到那里,他点上那块烛油,钻了下去,在满满地堆放着杂物的下舱里十分困难地向前摸索着。爬了一会,他吃惊地发现下面的恶臭让人无法忍受,空气窒闷浑浊,很难想象我如此长时间地呼吸这样的空气还能活下来。他反复喊着我的名字,可是我没有回答,他的担心似乎得到了证实。帆船摇晃得十分厉害,四下嘈杂声很大,要想听出任何微弱的声音——比如我的呼吸或鼾声——都不啻是白费力气。他拉开灯罩,趁船身颠簸的每一次间歇都尽可能把它高高举起,为的是我要是还活着,假如碰巧看见灯光,就能明白马上会有人来救我。可还是听不见我发出任何声响,开始时对我已经死去的猜测,这时候变得似乎已成定论。不过,他还是决定尽可能奋力挤到箱子边,这样至少能使他对自己的猜测弄个确凿。他万分焦虑地向前挤了一会儿,发现路给完全堵死了,根本不可能按他原先设计的路再往前走一步。此时他心力交瘁,绝望中倒在那堆杂物中间,哭得像个孩子似的。正是在这段时间里,他听见了我把瓶子扔在地上所发出的那碎裂声。这事情发生得真是幸运之极——因为我的性命似乎就悬在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上。不过,我是事隔多年后才意识到这一切的。而当时,奥古斯特出于天性,对自己的软弱和举棋不定愧悔交加,并没有把实情告诉我,后来在一次亲密而坦率的交谈中,他才向我吐露真情。当时,他发现自己无法移开挡在前进路上的障碍而无法继续前进,便决定放弃来找我的企图,立刻回到前舱去。不过,要就此谴责他,还得先考虑到让他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的危险情况。夜晚的时光在飞快消逝,他不在前舱的情况可能被人发现;而且如果天亮时他还没能回到舱铺的话,这样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他的蜡烛也快烧完了,而要摸黑找回到自己的舱口困难更大得多。还应该考虑到,他完全有理由认定我已经死了;这样的话,他再爬到箱子这里来对我就毫无意义,而他经历的千难万险就是徒劳。他反复叫了我好几遍,我却没有回应。我已经连续十一个日夜除了他留给我的那罐水以外没有别的水可喝,而我在躲藏之初根本不可能想到要节制饮水,因为我以为很快就能出去的。而且他是从空气相对比较敞开的舱室进入下舱的,他一定会觉得这里的空气十分污浊,比我刚置足于此时更感到无法忍受——因为在我下舱前的几个月里底舱盖一直敞开着。在这些情况之外,还有我朋友不久前目睹的那一幕血腥的恐怖场景,他被囚禁起来剥夺了自由,九死一生拣了条命,以及他当时仍然危在旦夕——这一切都那么容易就能使人的意志力消失殆尽,读者一定也和我一样,看见他这样背弃朋友丧失信念,心里更多的是感到难过,而不是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