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13页)

在观家的人面前谈论屈原,究竟有些自不量力了。

就在葵这样想着的时候,一直不曾开口的观若英讲出了自己的看法。

“於陵君的观点非常有趣,对于我这样寡陋的人来说,的确很有说服力。或许你也向往着屈子这样的人生吧。不过,你在论证‘屈原是巫女’这个命题时提出的三个证据中,有一个是不能成立的。”

若英讲话时并无表情,也不带语气,语速慢得让人忍不住想催促她一番,与欢快活泼的露申迥然不同。

“你说因为《离骚》的主人公背负着不能婚恋的禁忌,所以她的恋情必将以不幸告终。但是在楚地,并没有这样的禁忌。不仅没有,而且……有些话果然不适合在这种稠人广坐的地方讲出来。所以,如果方便的话请你过来一下,我可以在耳边讲给你听。”

“欸?一定要我亲自过去吗?”葵慵懒地转向小休,在她耳边说道,“感觉好麻烦的样子。不如这样吧,你代我到若英姐姐那里去,把她要说的话转告给我。”

小休膝行到若英身边,葵在自己的座席上看到若英对她耳语,似乎只说了一句话而已。而小休听罢,很轻地惊呼了一声,还习惯性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实际上,每次发觉说错了话,她都会做出这个动作。

当小休返回葵的身边,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果然还、还、还是主人亲自去听为好,她讲的事情,我不是很明白……”

小休迟疑地说。她是个瞒不住事情的孩子。葵又是个聪明人,一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也就是说,楚地的巫女其实是很淫乱的咯?”

“我就是这个意思。”

听到葵与若英的对话,满座皆惊。坐在葵身边的露申也感觉到了众人视线正集中到这边。她捂住脸,低声自语着“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呢”。小休则苦笑着看着露申,用眼神告诉她,“对不起,我家主人一直如此,请勿见怪”。

“这样吗?我一直以为楚地也有这种禁忌呢。”葵说,“《左氏春秋》里记载了楚国公主季芈的言论,她说‘所以为女子,远丈夫也’,我还以为类似的男女之防对于巫女来说会更加严格……”

“其实你说的那位季芈,后来嫁给了钟建,那个人正是我姑妈的夫家的祖先。所以这里面的事情,或许跟於陵君想象得有所不同。她当时对昭王说‘所以为女子,远丈夫也,钟建负我矣’,表面上是说因为钟建背过我,所以我必须嫁与他,其实只是托辞罢了。当时郢都被吴国的军队攻陷,季芈与钟建一路逃亡到云梦这边,他们一起做过的事情远远不止背负这么简单……剩下的事情,请你自己去想象吧。”

若英语罢,钟氏兄妹窃笑着,观姱则露出不悦的神色。

她果然是个叛逆的女孩子,难怪会被父亲那样责打——葵也不禁在心里这样议论着若英。

“看来是我太小看古人了……”

“云梦这个地方,并不像很多外人想象的那样只是围猎的场所。其实,它也有其他用途。於陵君若读过宋玉的《高唐赋》《神女赋》的话,应该可以想象吧。在《高唐赋》里,宋玉写到自己与楚襄王一起游于云梦之台,望见高唐之观,又说先王曾梦见巫山神女与自己交合。在《神女赋》里则说楚襄王亦梦见了神女。但是,事情的真相又是怎样的呢?”

“是啊,怎样的呢?”葵欹着头,一脸好奇地问道。

“从襄王到今天,才过了不到二百年的时间,所以关于这件事有许多传闻。有一种说法是,襄王遇到的神女实则是高唐观里的巫女。宋玉讲的‘先王曾梦见巫山神女与自己交合’,实际上也不过是和巫女……”

讲到这里,若英的语速和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位姐姐莫非兴奋起来了——葵在心里嘀咕着,若果真如此,她还真是符合自己对楚地巫女的描述呢。

“所以於陵君明白了吧,你对楚地巫女的理解有很大的偏差。她们在‘男女之防’上并没有你想象的那种禁忌,反而较一般的女子要恣肆得多。”

观若英的声音已开始颤抖,她已走到了崩溃的边缘。其实,观芰衣死后,若英就再没讲过这么多话,是故在座的任何人都没有阻止她继续讲下去。

“不过听你这样一说,倒是消除了我的一个疑惑。我刚刚说,自己读《离骚》得出的一个结论是主人公身为巫女却恋慕着楚王,现在看来这个推测并没有错,而且可以找出许多旁证呢。”

“有些时候,心系家国的巫女为了实现‘国富强而法立’的理想,总要做出一些让步和牺牲……即使是我,也是有这种觉悟的!”

和葵对话的时候,观若英左手一直握着羽觞,里面原本蓄满了酒。后来,羽觞随她的手臂晃动不已,酒浆横飞,濡湿了她的袖口。讲到这里时,觞中的酒已所剩无几。但葵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否则她或许已经转变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