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来自过去的声音(第8/21页)

伯布桥夫人将他俩领进前厅,眼前的房间比他们先前料想得要宽敞得多,没等身后的房门关上,达格利什便已经有一种感觉:他好像闯入了一个私人领地,而这种感觉比在科姆岛其他任何地方都强烈得多。伯布桥夫人登岛的时候随身带来了几代人积攒的物件:家庭纪念品包含着或短暂或长久的热情,过去的经典款家具被精心地保存下来,这些东西之所以被留存下来并不是因为与她的新住所相配,而是出于对家人的怀念。一张弓形的桃花心木办公桌上摆着许多斯塔福德郡雕像,大小、主题各有千秋。站在讲道坛上告诫众人的约翰·卫斯理,紧挨着的一张大幅画像里莎士比亚优雅地交叠着双腿,一只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则搁在一堆书上。大盗迪克骑着一匹小矮马,两条腿晃荡着,旁边是两英尺高的身穿印度女王礼服的维多利亚女王像。房间的另一端摆着一排椅子——其中两把样式讲究,其余的都奇形怪状——摆放得毫无美感。椅子上方褪色的壁纸几乎被画像掩盖了:毫无来头的水彩画,镶在做作画框里的小幅油画,一些发黄的旧照片,几幅展现维多利亚时代乡村生活的版画,还有两幅描绘了欢腾宁芙的精致油画,镶嵌在椭圆形的镀金画框里。

尽管摆件繁杂,达格利什也没有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一间古董店,或许是因为这些物件的摆放既没有凸显出其内在的魅力,也没有勾起他人购买的欲望。达格利什站在伯布桥夫人和凯特身后,有那么几秒钟他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房间,暗想道:我们的父辈将过去的记忆保存在绘画、瓷器和木制品里。我们却摒弃了这些印迹,就连我们传授给后辈或者被世人铭记的国家历史也是我们曾犯下的过错,而不是历史中值得称道的地方。他的思绪流转到他那间毗邻泰晤士河、设置简陋的高层公寓中,内心莫名的羞愧难以平复。他选择保留下来的家庭照片以及使用的家具都是符合他个人偏好、合他眼缘的物件。家族遗传下来的传家宝都存放在银行的保险柜里——他既用不上,也没有时间去打理。母亲的绘画作品和父亲的神学藏书都被他转送给了朋友们。达格利什禁不住好奇,那些朋友的孩子们呢,最终会如何处理那些他们不需要的遗物?对于年轻人而言,过去终究是一种累赘。如果艾玛也有类似的物件,她想将什么带进他们共同的生活中呢?这时,潜伏在他心头的不安再次涌现。他们会有共同的生活吗?

伯布桥夫人说:“我正在收拾缝纫室。也许你们不介意跟我去那儿待几分钟吧,一会儿我们可以去客厅,那里更舒适一些。”

说完,她领着二人穿过走廊,踏进走廊尽头的房间。这里同刚刚那个物满为患的前厅截然不同,以至于达格利什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房间内的布置雅致、匀称,两扇面朝西侧的大窗户保证了充足的采光。一眼就能看出伯布桥夫人是一位极具天赋的刺绣女工,这里便是她施展手艺的地方。两张木制桌子成直角摆放,铺着白色的桌布,一面墙边排列着成排的盒子,透过玻璃纸前盖能够瞥见里面收纳着一卷卷光泽华丽的彩色丝线;一只硕大的箱子依靠在另外一面墙跟前,里面装着一匹匹的丝绸;旁边的信息板上挂着小样以及圣台罩饰、刺绣罩袍和圣带的彩色照片。除此之外,还有二十多种十字架、四福音符号和各种圣徒的设计图样,以及鸽子起飞、降落的素描画。房间的另一头立着一个人体模型,模型上披着一件翠绿色的丝绸刺绣罩袍,饰条上镶饰着纤弱的叶子和春季花朵两种图样。

米莉坐在靠近门边的桌子旁,正在赶制一条奶油色的圣带。达格利什和凯特发现眼前的这个女孩同昨天他们问询的那个完全不是一个样子。她穿着一件洁白无瑕的罩衫,用一条白色的发带扎起了头发,洁净的手指捏着一根细针刺进丝绸饰物的边缘。她瞥了一眼达格利什和凯特,又低下头继续忙活手上的活儿。轮廓分明孩子气的脸一下子换上了严肃坚决的神情,看起来既年轻又漂亮。

伯布桥夫人走到她跟前,俯身看了看她刺绣的针脚,达格利什站得距离有些远,看不太分明。她低声赞赏道:“好,米莉,很漂亮,做得不错。你现在可以先离开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下午可以再过来。”

米莉忽然变得气势汹汹:“我可能会来,也可能不过来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呢。”

圣带被摆在一小块白色棉布上。米莉将绣针插在圣带的一个角上,折起棉布盖住她的作品,然后扯下罩衫和发带挂进门边的衣柜里。看架势似乎已经准备好临走前撂几句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