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14页)
“桌上的杯子里有半杯东西,好像是咖啡,壁炉里有一大堆灰。看来他烧过一些文件。他的便携式打字机放在你现在看到的旁边那张小桌子上,那份自杀遗言还在打字机上。我看完后就回到那边的大宅,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了我的哥哥、嫂子,然后打电话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我把他们带到这间农舍,确认我所看到的情况。后来我再也没有来过,直到现在。”
“马克死的前一天晚上,你、马克兰德少校和夫人有没有看见过他?”
“他六点半左右收工后,我们就没见过他了。那天晚上他收工有点晚,因为他想把前面的草坪全部修剪完。他去放割草机的时候,我们都看见他了,接着他穿过花园朝果园走去。之后我们就没再见到他。那天晚上我们都不在家,没有人在夏树庄园。我们到特兰平顿赴宴去了,在我哥哥原来上学的那个军校里。午夜过后我们才到家。根据医生的证明,马克当时已经死了大概四个小时。”
科迪莉亚说:“请跟我说说他平时的情况。”
“有什么可说的呢?他的工作时间是上午八点半到下午六点,包括一个小时的午饭和半小时的下午茶。晚上他就在这个园子里或者农舍四周干干活。有时候,他会利用午饭时间骑车去那个乡村小店。我时不时在那里碰见他。他买的东西不多——全麦面包、奶油、最便宜的培根、茶叶、咖啡等——都是些家常东西。我听他询问过散养鸡的鸡蛋哪里有卖的,摩根太太告诉他说,到格兰奇农场的威尔考克斯那里,他们每次都会卖半打给他。我们碰上的时候一般不说话,但是他会冲我笑笑。晚上天黑后,他一般都在桌边看书或者打字。我可以看见灯光下他的脑袋。”
“我记得,马克兰德少校说你们从不到农舍这边来。”
“他们是不来,他们对这儿有着很不快的回忆。但我会来。”她稍事停顿,看着早已熄灭的壁炉,“战前,我的未婚夫在剑桥大学读书,那时候我和他经常到这里来,一待就是很长时间。一九三七年,他在为西班牙共和国而战时牺牲了。”
“我很抱歉。”科迪莉亚说。她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敷衍,缺乏诚意,可是除此而外她还能说什么呢?这都是将近四十年前的事了,而她此前也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的存在。一阵悲伤袭来,心一抽紧,但这感觉转瞬即逝,几乎难以察觉。这只不过是为早逝的恋人、为人类难免要经历的伤痛感到短暂的不适罢了。
马克兰德小姐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好像忍无可忍了:“我不喜欢你们这一代人,格雷小姐。我不喜欢你们的傲慢、你们的自私、你们的暴力,还有你们那莫名其妙的同情心。你们不愿为任何东西付出一个子儿,哪怕是对自己的理想。你们诋毁,破坏,就是不愿建设。你们像叛逆的孩子一样自食其果,但受到惩罚时又大喊大叫。我以前认识的、和我一起长大的男人都不像这样。”
科迪莉亚温和地说:“我认为马克·卡伦德也不是这样的男人。”
“也许不是。至少他把暴力用在了自己身上。”她抬起头,以探寻答案的目光看着科迪莉亚,“你肯定会说,我这是嫉妒年轻人。这是我们这一代人身上的通病。”
“不应该是这样。我不懂人们为什么要嫉妒。毕竟,年轻并不是一种特权,我们都有年轻的时候。有些人也许出生在好一些的年代,或者比其他人富有一些,或者特权多一些,但这些都与年轻没有什么关系。有时候年轻是很可怕的。你难道不记得它能有多可怕吗?”
“是的,我记得。但是我也记得其他一些事情。”
科迪莉亚静静地坐着,心想这场谈话有点怪,但又似乎不可避免,而且出于某种原因,她并不感到抗拒。
马克兰德小姐抬起头。“他的女朋友来看过他一次。至少我认为那是他的女朋友,要不然她来干什么呢?那是在他开始上班大约三天之后。”
“她长什么样?”
“漂亮。美人胚子,就像波提切利笔下的天使——皮肤光滑、鹅蛋脸,模样倒是不聪明。是个外国人,我想是法国人。她非常有钱。”
“你怎么看出来的呢,马克兰德小姐?”科迪莉亚饶有兴趣地问。
“因为她说话有口音;她开着一辆白色雷诺来的,我想那是她自己的车;她的衣服样式虽然怪,也不适合穿到乡下来,但价格肯定不便宜;她走到大门前说要见他,那份自信和傲气只有有钱人才做得出来。”
“他见她了吗?”
“他当时正在果园里割草。是我领她过去的。他很平静地跟她打了招呼,也没有尴尬。他把她带到农舍里坐下,让她一直等到他收工。他似乎很高兴见到她,不过我认为并没有到喜出望外的程度。他没有向我介绍她,我也没等他介绍就自己先回房子了,让他们两个单独待着。后来我也没有再见到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