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7/14页)

现在该到农舍里面去看一看了。她首先看的是厨房。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朝东有一扇窗户,窗下有个洗涤用的水池。显然这间厨房最近刚被油漆过。一张大桌子占据了厨房的主要空间,桌上铺着一块红色塑料台布。有一只小食品柜,里面放了半打听装啤酒、一小罐果酱、一瓦罐奶油,还有一条发了霉的面包。正是在这间厨房里,科迪莉亚发现了她一进来就闻到的怪味的源头。桌上放着半瓶牛奶,瓶口敞着,旁边是一只折弯的银色瓶盖。瓶里的牛奶已经干结成块,腐败变质而且长了毛;一只苍蝇正洋洋得意地趴在瓶口吸食着,她本能地挥了挥手想把它赶走,苍蝇却仍对自己的美餐依依不舍。桌子的另一侧有一只双灶头煤油炉,其中一个灶头上放着一口很重的锅。科迪莉亚刚用手提起紧扣的锅盖,里面立刻冒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她打开桌子抽屉,拿出一只勺在锅里搅了搅。里面的像是牛肉汤,淹没在汤里的东西带着泡沫翻上来,有一块块发绿的腐肉和像肥皂一样的土豆,还有一些很难辨认的蔬菜。水池旁边有一只装橘子的箱子,是用来放蔬菜的。箱子里有一些发绿的土豆、萎缩并抽芽的洋葱,还有干瘪发软的胡萝卜。看来这里的东西无人清理,也没有被人动过。警方把尸体运走的时候,拿走了他们认为可以作证据的东西,但是马克兰德一家、死者的家属与朋友都没有来清理这个年轻人的遗物。

科迪莉亚走到楼上。狭窄的楼梯通向楼上的两间卧室,其中一间显然已多年弃置不用了,窗框已经朽烂,天花板上的灰泥斑驳掉落,一张褪色的玫瑰花图案墙纸受潮翘起。另一间卧室比较大,是他睡觉的地方。卧室里有一张单人铁床,毛皮床垫上摆着一只睡袋,一只垫枕被叠起来做成一个高枕头。床边的旧桌子上有一只破盘子,盘里立着两支用蜡固定的蜡烛,此外还有一盒火柴。他的衣服都挂在一个单独的小橱柜里,一条鲜绿色的灯芯绒裤子,一两件衬衣,几件套头毛衣,还有一套正装。为数不多的几件内衣洗得干干净净,但是没有熨烫,全都叠放在上面一层。科迪莉亚用手摸了摸那几件套头衫,它们都是用粗毛线手工编织的,还带有花纹图案。毛衣总共有四件,这说明有人很关心他,才会不辞辛劳地为他做这些。她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她用双手在他的小衣柜里摸索,并摸了摸衣服的口袋。在他的西服左下侧口袋里,她摸到一只棕色皮钱包。她兴奋地把它拿到窗口,希望从中发现一些线索,比如一封信、一些姓名地址、个人便条之类的东西。可是钱包里只有几镑钱的纸币、他的驾照和剑桥输血服务站发放的献血者卡片,卡片上写着他的血型为B型Rh阴性。

窗上没有挂窗帘,从窗边可以看见花园。窗台上摆着他的书,数量不多:几本《剑桥现代史》、几部特罗洛普和哈代的小说、一套威廉·布莱克全集、作为学校教科书的华兹华斯、布朗宁、多恩等人的作品,还有两本关于园艺方面的简装书。那排书的最后是一本白色皮面的书,科迪莉亚发现那是一本祈祷书,还配了一只铸造精致的铜夹子,看上去很旧了。看到这些书之后,她觉得很失望,除了他的一些肤浅爱好,从这些书上看不出别的。如果他是为了学习、写作或者哲学思考才来过这种孤独的生活,那他带来的东西就太少了。

这个房间里最有意思的东西在床的上方。那是一幅油画,只有九英寸见方。科迪莉亚仔细地看了看,这无疑是一幅意大利画作,大概是十五世纪后期的作品。画上是一个年轻的剃度和尚坐在桌前阅读,正用他那灵动的手指翻动书页。那张长长的、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专注的神情,眼皮下垂,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书。在他的身后,从打开的窗户里能看到一小片怡人的景色。科迪莉亚心想,无论对谁来说,这样的景色都是百看不厌的。这幅画的场景在托斯卡纳,画面上是一座城池、白杨树环抱的塔楼、一条泛着银光的弯弯的小河、一支举着旗帜又衣着华丽的队伍,还有几头耕地的牛。她认为这幅画反映了世间才智与行动的强烈反差,并试着回忆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类似的作品。那些同志们——科迪莉亚总是会想到那群无处不在的革命者队伍,他们总是追随着她的父亲——非常喜欢在艺术画廊里交换情报。科迪莉亚会慢慢地浏览那里的一幅幅画作,等候前来参观的人在她身边驻足,然后低声告诫她或传达信息。她一直认为他们这种做法十分幼稚且过分做作,但是至少画廊里很暖和,而她也乐于欣赏这些绘画作品。眼前的这幅作品她就很喜欢,显然他也很喜欢。那么他是否也喜欢她在花园中发现的那张裸女的图片?难道这两者都是他性格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