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0/14页)

天还没亮的时候,她翻了翻身,突然清醒了。昏暗中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时间仿佛凝固了,平静的空气中似乎正酝酿着什么,好像白昼突然被吞噬了。床头柜上传来手表的嘀嗒声,手枪那让人安心的轮廓和手电筒的黑色圆柱依稀可见。她躺在床上,仔细聆听黑夜中的动静。如此寂静的时刻难能可贵,因为平常的此刻她还沉浸在梦乡。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新生儿,笨拙地探索着周遭。她没有意识到恐惧,只觉得万籁俱寂,觉得疲惫。她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荡,而房间里纯净的空气似乎也在随着她一起呼吸。

突然,她意识到自己被什么所惊醒。有不速之客光顾了这间农舍。在刚才短暂蒙眬的睡眠中,她肯定下意识地听见了汽车的声音。此时,传来了门被推开的吱呀声、窸窣的脚步声,就像一只动物鬼鬼祟祟地钻进灌木丛,还有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耳语。她扭动身体钻出睡袋,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马克没有好好擦过这里的窗玻璃,也许是没时间,抑或是他就喜欢这蒙胧的感觉。她急忙用手指去擦抹玻璃上的多年积垢。她的手摸到了冰冷、光滑的玻璃,指尖传来了微弱而尖锐的摩擦声,就像动物在吱吱叫,让她生怕这声音会暴露自己。透过玻璃上一道干净透亮的细痕,她仔细观察着下面的园子。

那辆雷诺几乎全被高高的绿篱遮住了,但她可以看见大门旁边引擎罩前端的反光。两只边灯在路上留下的光斑就像两轮明月。伊莎贝尔穿着一件长长的贴身衣服,在黑乎乎的篱笆映衬下,她白皙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她身边的雨果就像一个黑色幽灵,在他转身的刹那,科迪莉亚看见他的白衬衣一闪。原来两人都穿着晚礼服。他们沿着小路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在门口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到农舍的拐角处。

科迪莉亚抓起电筒,光着脚轻轻地疾步下楼,穿过客厅去开后门的锁。钥匙无声地轻轻转动。她大气也不敢出,闪身躲到楼梯下方的暗处。她的动作非常及时,就在这时候门打开了,随之透进来一道惨白的光。她听见雨果说:“等一下,我来擦根火柴。”

火柴点燃后发出柔和的光,短暂地照亮了两张严肃而又充满期待的脸,还有伊莎贝尔那双惊恐不安的大眼睛。接着火柴熄灭了,她听见雨果在低声诅咒,紧跟着是第二根火柴在火柴盒上划动的声音。这一次,他把火柴高高地拿在手里,火光照亮了桌子,照亮了那只无声无息的钩子,也照到了躲在楼梯旁边的观察者。雨果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的手猛地一晃,火柴随之熄灭。伊莎贝尔惊叫起来。

雨果尖着嗓门说:“你究竟——”

科迪莉亚打开电筒走上前来。

“是我,科迪莉亚。”

可是伊莎贝尔根本就没有听见。她的尖叫具有极强的穿透力,科迪莉亚真担心马克兰德一家人会听见。这简直不是人的声音,而是受惊的动物发出的尖叫。雨果挥动手臂,“啪”的一声,继而是一声喘息,尖叫停止了。随后便是片刻的死寂。伊莎贝尔软瘫在雨果身上,无声地抽泣起来。

雨果转身面对科迪莉亚厉声说道:“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做什么?”

“你躲在那儿,把她给吓坏了。你到这里来干吗?”

“我正想问你们呢。”

“我们来拿那幅安托内罗的油画,伊莎贝尔上次来这里吃晚饭时借给马克的。也是为了消除她对这里的执念。我们刚去过皮特俱乐部的舞会,觉得回家路上顺道来拿一下画似乎是个不错的想法。显然,这他妈其实是个愚蠢的想法。屋里有喝的吗?”

“只有啤酒。”

“哦天哪,科迪莉亚,没别的了吗?她需要来点厉害的。”

“没有更厉害的了,不过我可以煮点咖啡。你去把火点上,就在那儿。”

她把电筒直立在桌子上,点亮了桌上的灯,又捻了捻灯芯,然后扶伊莎贝尔到壁炉边的椅子上坐下。

伊莎贝尔浑身直打哆嗦。科迪莉亚拿了一件马克的厚毛衣,把它搭在这个女孩肩上。在雨果的小心拨弄下,壁炉里很快燃起了火星。科迪莉亚走进厨房去煮咖啡,把电筒横放在窗台上,让它照着煤油炉。她把大炉头点上,从架子上取下一只棕色陶罐、两只带蓝边的咖啡杯,给自己也拿了一只杯子。糖放在一只有缺口的杯子里。几分钟后,半壶水就烧开了。她把开水倒在咖啡粉上,听见客厅里传来雨果的声音,很低、很急、带着商量的口吻,中间夹杂着伊莎贝尔极为简短的回答。她找到了仅有的一只有点起翘的锡托盘,上面錾刻着爱丁堡的城堡图案。还没等咖啡泡好,她就把它放在托盘上,端进客厅的壁炉前边。壁炉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火星四溅,在伊莎贝尔的裙子上留下了点点斑痕。一块粗木头烧着了,火势渐渐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