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23/34页)

请(我知道无须如此,但我在请求你,友好地请求。)就说几句(我很想跟你谈谈,我有十分正当的理由。所以,让我们轻松、迅速地做完这件事。不争吵。)方便时(我肯定,离开我,你的生活一定很忙碌。)

或者,也可以这样解读:请(斯特莱克,你要是拒绝,就是王八蛋。你伤得我还不够深吗!)就说几句(我知道你想见面。好吧,别担心,会有最后一面的。等我跟你这个难以置信的混蛋彻底玩完儿时。)方便时(好啦,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每一次,要优先考虑的不是军队就是其他什么该死的事,从来都不是我!)

现在是方便的时候吗?他问自己。他躺在那儿,仍旧疼得厉害。看来,药还没起作用。他瞥了一眼时间:十点十一分。她一定还没睡。

他把手机放回旁边的地上,任它静静地充电。接着,他把一条毛茸茸的胳膊举到眼前,彻底挡住窗缝里泻进来的路灯灯光。事与愿违的是,他脑海中浮现出了第一次看见夏洛特的情景。牛津的一场学生派对,她独自一人坐在窗台上。如此美丽的女人,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两旁无数男人赞叹的目光、过于吵闹的笑声和说话声、指向她那静默身影的各种夸张动作,以及其余的一切,都从他眼中消失了。

凝望着房间那头,十九岁的斯特莱克心中再次涌起一股熟悉的热望。小时候,每次琼舅妈和特德舅舅的花园里积起前一晚下的雪,他都想第一个踩上去。第一个在那诱人的光滑表面,踩出一个又深又黑的洞。他要破坏它!

“你在干蠢事!”斯特莱克宣布要去跟她搭讪时,朋友这样警告他道。

斯特莱克表示同意,但还是一口喝干第七品脱酒,坚决地朝窗边的她大步走去。他隐约意识到周围有人在看,或许正等着哈哈大笑。他块头很大,看起来就像个打拳击的贝多芬,而且T恤上还满是咖喱酱。

她抬头望向走到面前的他。她的眼睛大大的,一头长发乌黑柔软,低胸衬衣露出半个雪白的乳房。

斯特莱克的童年怪异而动荡。不断地告别和结识各种各样的孩子和青少年,让他练就了一身高超的社交技巧。他知道如何适应环境,知道怎样让人们哈哈大笑,知道怎样让自己与任何人打成一片。那天晚上,他的舌头却打了结。不过,他还记得当时自己似乎轻轻摇晃了两下。

“有什么事吗?”她问。

“嗯。”他扒下T恤,把咖喱酱指给她看,“你知道有什么好办法去掉这个东西吗?”

她忍不住(他看到,她的确努力忍了)“咯咯”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名叫杰戈·罗斯的“阿多尼斯”[1]冲进来。斯特莱克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富家子弟。他身后跟着一群同样出身优渥的朋友。然而,他们却发现斯特莱克和夏洛特肩并肩坐在窗台上,正聊得火热。

[1] 即美少年。

“夏洛,亲爱的,你走错房间了。”罗斯说。他用满是宠溺的口吻宣布着主权:“里奇的派对在楼上。”

“我不去,”她说着冲他露出一个笑脸,“我要帮科莫兰洗T恤。”

就这样,她为了科莫兰,公然甩了自己英国哈罗公学的男朋友。那是斯特莱克十九年的生命中最辉煌的一刻:他当着众人的面,从墨涅拉俄斯眼皮底下带走特洛伊的海伦。在震惊和喜悦中,他没有质疑这个奇迹,而是接受了它。

后来他才意识到,这看似巧合或命定的东西,全都是她一手操纵的。数月后,她向他坦白:为了惩罚罗斯犯下的过错,她故意走错房间,并在那儿等待一个男人——任何一个男人——跟她搭讪。所以他,斯特莱克,只不过是个折磨罗斯的工具而已。那天凌晨,她带着报复和愤怒的心情跟他上床,却被他错当成激情。

于是,第一个夜晚发生的那些事,就成了他们后来分分合合的原因:她的自我毁灭,她的轻率,她的决意伤害,她虽不情愿却真的被斯特莱克吸引,她隐秘的疗伤之地——她在那里长大,对它抱着一种又蔑视、又尊崇的感觉。于是,这段让斯特莱克十五年后还躺在行军床上追忆的感情,便这样开始。此刻,他觉得身体越发疼痛,衷心希望自己能彻底走出她的记忆。

第二天早上,罗宾抵达办公室时,发现玻璃门再次被锁上。她用斯特莱克给她的备用钥匙进门。然后,她走到同样锁着的里间门外,静静地站着,侧耳细听。几秒钟后,她听见一阵低沉的鼾声,虽然有些模糊不清,但肯定是鼾声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