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36/69页)
奔驰车已经绕过街角,开到一条几乎空无一人的街上。斯特莱克这才觉察到自己太紧张——紧张得腿肚子上的肌肉都开始酸疼了。他在后视镜里看到两辆摩托车紧跟着他们,每辆后座上都坐着人。奔驰车驶过幽暗的街道时,他脑海中猛地闪现出这些场景:戴安娜王妃和那条巴黎隧道;载着卢拉·兰德里的救护车,以及深色车窗外那些高高举起的镜头。
达菲尔德点了根烟。斯特莱克发现透过眼角的余光,科洛瓦斯·琼斯尽管没有抗议,但却从后视镜里怒视着他。过了一会儿,西娅拉开始小声对达菲尔德嘀咕。斯特莱克觉得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五分钟后,他们又转了个弯,发现前面又有一拨穿黑衣的摄影师。他们一看见汽车就狂按快门,跑了过来。那两辆摩托车停在车后。车门打开时,斯特莱克看到有四个人冲上前来,想捕捉这一幕。斯特莱克的肾上腺素一下子爆发:他想象自己冲出汽车,挥拳揍人,以及这些人被打倒时那些昂贵的相机摔落地面的场景。达菲尔德像是读懂了斯特莱克的心思,抓着门把手说:
“打掉那些该死的闪光灯,科莫兰,你绝对擅长这个。”
车门打开,夜空中,更多闪光灯疯狂地亮起来。斯特莱克像头牛一样快步下车,大大的脑袋低垂着,目光落在西娅拉蹒跚的脚后跟上,坚决不让闪光灯晃到自己的眼睛。走了两三步,他们就开始跑。斯特莱克在最后面,所以最后还是他当着那些摄影师的面甩上大门。
这场被追踪的经历让斯特莱克觉得自己好像暂时跟那两位成了盟友。这个小小的、昏暗的门厅让人觉得安全而亲切。门外,狗仔仍嚷个不停,他们的叫声让斯特莱克想起从大楼里撤退的士兵。达菲尔德正在里面那扇门前忙活,一把把地试着钥匙,努力开锁。
“我刚在这儿住了几个星期。”他解释说。他用肩膀猛顶一下,门才终于打开。他跨进门,边走边扭动身子,脱掉那件紧身夹克,顺手扔在门边的地板上。他在前面带路,虽然没居伊·索梅那么夸张,但他的窄臀也扭得厉害。他们走过一条短短的走廊,进入客厅。然后,他拧开客厅的灯。
闲适优雅的黑灰色装修风格完全被香烟味、大麻味和酒精味给搞砸了。房间里又脏又臭,凌乱不堪,让斯特莱克一下子想起自己的童年。
“我得先去撒个尿,”达菲尔德回头嚷了一句,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西娅拉,厨房里有喝的。”说完,人就没影儿了。
西娅拉冲斯特莱克笑了笑,便朝达菲尔德刚指过的那扇门走去。
斯特莱克环顾一圈,这儿就像一对品位不凡的父母留给孩子的屋子。所有能放东西的表面都乱七八糟,大部分是草草写就的便条。三把吉他靠墙立着。凌乱的玻璃咖啡桌周围摆着好几把黑白椅子,都冲着一个巨大的等离子电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从咖啡桌掉到下方的黑毛皮毯上。长长的窗户前挂着灰色薄纱窗帘。斯特莱克朝外望去,依稀可见那些摄影师仍在街灯下徘徊。
达菲尔德回来了,一边走一边拉拉链。发现房间里只有斯特莱克一个人,他紧张地笑了笑。
“随意,大哥。嘿,其实,我认识你爸爸。”
“是吗?”斯特莱克说。此刻他正坐在一个柔软的方形马驹皮扶手椅里。
“嗯,见过几次,”达菲尔德说,“很酷。”
他拿起吉他,随手拨了一会儿。转念一想,又把它放回到墙边。
西娅拉拿着一瓶葡萄酒和三个玻璃杯回来了。
“你就不能请个清洁工吗,亲爱的?”她责备地问达菲尔德。
“他们不干了,”达菲尔德说,他撑着椅背往前跳,结果腿挂在扶手上,“该死的,没耐力!”
斯特莱克在凌乱的咖啡桌上推一把,让西娅拉放下酒瓶和玻璃杯。
“我还以为你会和莫·英尼斯一起搬进来呢。”她边倒酒边说道。
“是,不过那事儿没成,”达菲尔德边说边在凌乱的桌上找烟,“哦,老弗雷迪为我租下这个地方才一个月。而且,之前我又去派恩伍德了。他想让我离以前那个伤心地远一点。”
他脏兮兮的手指掠过一串玫瑰经念珠般的东西,接着是各种已被撕破的空烟盒;三个打火机——其中一个是雕有花纹的芝宝;瑞兹拉卷烟纸;乱作一团、没接上任何设备的连接线;一堆卡片;一张肮脏的彩色手帕;各种皱皱巴巴的报纸;一本音乐杂志——封面是达菲尔德的黑白忧郁照;一堆邮件——有些拆了,有些没拆;一双皱巴巴的黑色皮手套;一把零钱……各种杂物边上有个干净的陶瓷烟灰缸,以及一枚小小的银枪状袖扣。最后,他从沙发底下翻出了一包软盒吉坦尼斯烟。他点着烟,冲着天花板长长吐了一大口烟,然后才对西娅拉发话。西娅拉正坐在沙发上啜红酒,跟两个男人都成九十度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