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66/69页)
她顿了会儿。斯特莱克放下咖啡,磕出一声轻响。远处广场上孩子们的笑闹声从窗外飘进来。
“约翰和托尼为此很生卢拉的气,”布里斯托夫人说,“他们认为她不应该在我重病时去寻找生母。发现的时候,肿瘤已经恶化了。我只能直接接受化疗。约翰很照顾我,他开车一趟一趟把我送到医院,并在我最难过时来陪我。就连托尼都来关心我。可卢拉却只关心……”她叹了一口气,睁开黯淡无光的双眼,寻找斯特莱克,“托尼总说她被宠坏了。这应该是我的错。
你知道,我已经失去查理,所以,我总尽力宠着卢拉。”
“关于卢拉寻找亲生父母这事,你知道她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吗?”
“不,我不知道,因为我很害怕。她应该也知道,这事会让我多么不高兴,所以没跟我提太多。我知道她找到了妈妈,当然了,这都得拜媒体所赐,真可怕。那个女人简直跟托尼料想的一模一样。她根本不想要卢拉,真是个很坏、很坏的女人。”布里斯托夫人低声说,“但卢拉还是一直去见她。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做化疗,还开始掉头发……”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斯特莱克觉得,她或许希望他别再继续说了。然而,他还是残忍地问了下去:
“那她的生父呢?卢拉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已经找到了关于生父的什么信息?”
“没有,”布里斯托夫人虚弱地说,“我没问。我感觉自从她找到那个糟糕的妈妈,就放弃那个念头了。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一点都不想。太难受了。我想,她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也没跟你提过生父?”斯特莱克继续追问。
“噢,没有,”她低声说,“没提。你知道的,那次探访时间不长。我记得她刚到就跟我说不会待太久,因为她要去见西娅拉·波特。”
她觉得自己被苛待了。这种感觉就像因久病不起而散发出的其他气味一样飘向斯特莱克。这种情绪带着几分腐败和衰萎的气息,让他想起罗谢尔。这两人尽管截然不同,却都感觉自己被欺骗和忽视了。
“你还记得当天都跟卢拉谈了些什么吗?”
“当时,我吃了很多止痛药。你知道的,我刚做了个大手术,没法记住所有细节。”
“但你记得卢拉来看你了,是吗?”斯特莱克问。
“噢,是的,”她说,“我本来在睡觉,被她吵醒了。”
“你还记得当时都聊了些什么吗?”
“当然是聊我的手术。”她的气息有些不稳,“然后,稍微聊了一下她的大哥。”
“她的大哥……”
“就是查理,”布里斯托夫人说,样子十分可怜,“我跟她说起查理死的那天。之前我从没好好跟她说过那事。那是我这辈子最难过、最痛苦的一天。”
斯特莱克完全能想到当时布里斯托夫人的样子:虚弱地歪在病床上,将不情不愿的女儿留在身边,跟她诉说自己的痛苦,以及那个死去的儿子。
“我怎么知道那将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布里斯托夫人喘着气说,“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我马上又要失去一个孩子。”
她的眼里布满血丝。一眨眼,眼泪便扑簌簌地顺着凹陷的双颊滚落下来。
“能帮我开一下那个抽屉,拿点儿药出来吗?”她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指了指床头柜,声音几不可闻。
斯特莱克打开抽屉,里面放着各种贴着各色标签的白盒子。
“哪一瓶……”
“没关系,都是一样的。”她说。
于是,他拿了一瓶出来。瓶子的标签上写着“安定”。这东西可太多了,起码超过规定药量十倍。
“能帮我倒两片出来么?”她说,“我可以就着茶水吃下去,现在温度应该刚刚好。”
他把药片和茶杯都递给她。她的手抖得厉害,他只得帮她托着茶托。他突然萌发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觉得此情此景很像牧师在发放圣餐。
“非常感谢,”她低喃一声,又靠回枕头里,满眼悲伤地看着斯特莱克把茶杯放回到床头柜上,“约翰是不是告诉过我,你认识查理?”
“嗯,”斯特莱克答道,“我从没忘记过他。”
“是啊,的确难忘。他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孩子。每个人都这样说。在我见过的孩子中,他是最讨人喜欢的。我没有一天不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