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10/18页)
当天晚上,陆所长拿着一个讲义夹来找教授,一进屋就被屋子里浓浓的烟雾呛得咳嗽起来,他用讲义夹扇了扇面前的烟雾,“看来你得改抽中国烟,你那玩艺太猛了,搞得这儿跟前线似的硝烟弥漫。”
海塞斯吐出一大口烟,笑道:“这说明了我在工作,而且状态良好;什么时候你进来发现这里空气清新,那就意味着我要请医生了。”看陆所长手上捏着个满当当的讲义夹,问:“这是给我的吗?”
“对。”陆所长走上前,把东西递给他,“杜先生给你弄了些资料来,他对我们提交的报告很重视,已经转给了武汉大本营,但武汉方面认为,敌21师团初来乍到,好像不大可能打头阵。”
海塞斯冷冷一笑,一边翻看资料:“按照他们的逻辑,我也不该这么快做出这么大的判断,因为我也是初来乍到啊。”
陆所长小声道:“杜先生的意思……”海塞斯知道他要说什么,抢自道:“我应该马上破开敌人的密码,给出百分之百的保证是不是?”看陆所长点头,他站起来,不满地说:“要我百分之百地保证这是不可能的,你以为破密码是猜谜语,睡个觉就可以解决问题?”
“你估计要多久?”
“那要看你提供什么条件。”
“你需要什么条件?”
“如果以三两天为限的话,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所长双目放光,等着他提供法宝。
“去敌人的机要室里偷!”海塞斯将手里的资料一丢,摊开手,斩钉截铁地说,“也就是说,你根本不需要我!”
陆所长无言以对。
海塞斯用两口烟雾缓和了一下情绪,解释道:“你要知道,情报收集是多渠道的,我们提供百分之八十的保证已经够高了,然后他们应该以此为据,去多方收集情报,最后作出判断。他现在指望我们自我验证,马上破开敌人的密码,岂不是天方夜谭?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短时间内我不可能破译任何密码,我不是神,神在这儿。”海塞斯拍拍胸脯,说的是十字架的耶稣,“只有上帝才有这本事,说有光就有光,说有什么就有什么。”顿了顿又说:“杜先生是不是看这次我按时给他递交了报告,就以为我会答应他提出的任何要求?不可能的,告诉你这是两回事,分析敌情无非是知识和经验的套路,而密码,破译密码,则是一门科学,不但庞大,而且深邃,它需要日积月累,需要探索发现,它是苦苦思索和等待之后的灵光一现。可你们呢?没有十月怀胎就想抱金娃娃,做梦吧。再说了,我的报告还没有得到证实呢,他不是有异议嘛,我不是也留了百分之二十的余地在那儿。所长阁下,请你不要异想天开,你们不切实际的心情会破坏我接近灵光的感觉的。”
海塞斯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神,事实上又把自己当做了菩萨——难侍候的菩萨,否则凭什么一句话不对路,就对顶头上司大动肝火。不过,如果他要预料到他对敌21师团打头阵的报告在三天后将被证实为真,他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大情绪了。是的,他的情绪有一大半是因为他心中焦虑,毕竟这是他到黑室后做的第一单“生意”,他害怕出洋相,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再优秀的演员,如果刚登台就出洋相,以后的表演肯定会备受影响。
相反,当三天之后敌21师团率先发动进攻,成全了他的首单“生意”,让他赚到盆满钵盈,开张大吉——都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这似乎也就预示了他今后的表演会好戏连台,精彩纷呈。
在陈家鹄看来,教授在讲台上的表演确实是好戏连台,精彩纷呈,每听他一堂课,陈家鹄都感到内心有一部分被点亮。翻译的水平很一般,对那些英语水平不高、有的甚至根本不懂的学员来说无疑是一大损失,但对于在美国待过几年的陈家鹄来说则没有任何影响,他可以毫无障碍地听懂教授的每一句话,翻译的时间成了他反刍、品咂、消化教授原意的空隙。所以,陈家鹄听海塞斯的课,决不会漏掉一个词。每一句话他都听一遍,思一遍,他觉得也值得他听一遍又思一遍。
这天,海塞斯上山前得知,敌21师团确以实际行动捍卫了他报告的真实性,几天来的焦虑被驱散一空,云开天晴,心情特别好,神采奕奕,精神气十足,声音格外洪亮。他已经不再浮于表皮地给学员们讲密码的玄奥神秘,而是给他们讲起了密码的实质。
“你们中国有句古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是说,人难免是要犯错误的,比如吃饭,这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我们每天都要吃,‘吃饭的技术’早已烂熟,闭上眼睛照样可以吃。可是谁吃饭又从来没有丢过筷子,没有丢过饭粒?没有这样的人。由此可见,机要员加密和解密也好,报务员发报和抄报也好,总是难免要出错。有错就要更改,改动的地方就是一个补丁。天衣无缝是不可能的,补丁就是破绽,也给我们的破译带来了机会和突破口。所以,虽然密码有理论上的牢不可破之说,但实际上密码又纷纷在被破解,这就是因为密码是人在使用,而人总会出错,会留下补丁,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