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闻古曲雅醉叙清楼,悟前因猛醒博采店(第8/15页)
“姓郑,郑涵!”
那少年微微一笑,“请稍等,我去问问姑娘!”说罢飘然而入。
他的言谈举止,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怪异,带点戏剧腔的造作与扭怩,似乎不属于这个年代的人。
大概是旧式的大家族,有些守旧吧?郑涵觉得好笑。
半晌,那少年返回笑道:“我家姑娘请郑先生进去呢!”说罢躬身请入,郑涵忙跟了进去。
进门却是一个烟雨山水的墨石小屏风,转来只见湘竹成阵,青翠欲滴;奇石层叠,曲窍玲珑,正对着一座精致的小楼,未至门前,早有两个青衣小鬟的姑娘卷起湘帘,只闻一缕淡淡的清香,令人神情一爽。
两人在厅中坐定,早有一个青衣女子捧出茶盏来,恭恭敬敬地奉上,郑涵忙双手接过,笑道:“好香的茶,碧螺春吗?”他不懂茶,随口乱问。
那女子掩口笑道:“这是安溪铁观音,用莲叶上所集的露水泡制,我们姑娘专门用来款待贵客的。”
郑涵并不介意,不过是一杯茶,说错了又怎样。
那女子笑道:“先生可是姓郑?”
郑涵点头,那女子又笑道:“郑先生从北京来的?”
郑涵故作惊奇,“你怎么知道?”
“先生官话说得真好!”
“过奖了!”郑涵话锋一转,“你认识柳寒江吗?”
“这个,您得问我们家姑娘!”
“你们姑娘在吗?”
那青衣姑娘微微一笑,躬身道:“请郑先生上楼!”
郑涵被那姑娘引上楼来,此时传来一阵琴声,朴拙苍劲,余韵悠长,透人心魄,听起来绝非年轻女子可以为之,郑涵循声走去,此时琴声陡然急迫起来,弦如流水,急湍飞溅,泻玉碎珠;突然声作变徵,如巫山猿啼,怨女夜哭,凄厉不忍卒听。
郑涵忍不住推门而入,那琴弦“嘣”地一声断了。
一个女子背对着郑涵,缓缓站起身来,看来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脸颊瘦长,面容苍白,穿着青布袄裙,身若束薪,瘦得如同纸片儿一般。
形容态度却是一片苍松雪岭,晚棹孤舟之气,令人不敢亵慢。
弹琴女子竟有如此的容颜气度,郑涵颇感意外。
那姑娘微微一笑道:“我弹得好听吗?”
郑涵点了点头,那姑娘又笑道:“你怎么不说话?”
郑涵心想:你瘦成这个样子,我只怕出一口气,就要把你吹跑。
郑涵击掌赞道:“姑娘弹琴,一个‘好’字不足以称赞,可我一时间又找不出别的词语来,能配得上你的琴声。”
“你到挺会说话的,”那女子又是一笑,“你看我这间屋子好看吗?”
郑涵转头四顾,只见这间屋子如天府雪洞一般,器物陈设,皆是旧式,看起来绝非一般人家所有,郑涵也不认得,只觉是少见的古器珍玩。
倒是房梁上绕着一根青色的丝带,让郑涵觉得有些诡异,也不解其意。
倒是墙上的一幅画,更觉精妙:画上是两个孤伶纤瘦的女子,大约是娥皇女英之类。
衣服头饰,不过是水墨皴染,取其大略而已。
脸容神情,却是工笔细雕,十分传神:只见两个女子黛眉浅蹙,两靥含愁,遥目远眺,似在送北燕南飞,又似在叹惜落芳飘零,大有自感身世,瘦影自怜之意。
更兼广袂轻薄,当风摇曳。
郑涵虽不懂画,也大概能赏其意韵,不由赞道:“这画画得真好!”
那女子蹙眉道:“画虽好,可那两个女子却太过薄命了!”
郑涵吃了一惊:“这两个女人……你见过她们?”
那女子凄然笑道:“岂止见过她们,这屋子就是她们的,那张床就是她们住的,我弹得那张琴……也是她们的!”
郑涵听了,抬起头看见她那凄迷哀怨的眼神,再看看画上的两个女子,觉得容颜与那青衣女子十分相似,不由得激泠泠地打了个寒战。
此时此地,此景此画,无不氤氲着森森的鬼意,令人彻心寒凉。
“活见鬼了?”郑涵心中不免嘀咕。
那女子请郑涵坐下,奉上香茗,开口道:“先生若不弃,我为先生说段这姊妹的故事,以消永昼,如何?”
郑涵虽急于询问柳寒江的下落,但也不好打断对方,贸然相问。
更兼被青衣女子的情绪急感染,这位姑娘的背后,一定有非同寻常的故事。
她和柳寒江,又是什么关系呢?
郑涵朗声道:“姑娘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那女子幽然道:“这两位姑娘姓谢,原是一对姐妹,祖上亦是簪缨之族,翰墨之家,只因父亲支持维新,触怒龙颜,被老佛爷斩首,满族皆受株连,这一对姐妹也因此流入官籍。
后来大清虽亡,却并无一二亲朋故旧肯垂悯搭救,到底流连于青楼书寓之中,被养母带到上海来了,还好这一对姐妹才情品貌皆不俗,那养母自然居为奇货,轻易不肯令其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