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旧案(第5/6页)
呼延云伸手示意他不要说出那个名字。
仿佛是于这片树林之中,不想再一次听到那个名字。
“看到那一塑料袋烟头的时候,我终于开始怀疑——甚至说认定,这应该是我的好友布下的疑阵。他有充足的犯罪时间,有人目睹他和受害者在那个时间走进了这片小树林,而且他长期受那个流氓头子欺负,非常恨他。还有,我和他搭档那么久,我知道他的心计和智谋,都不在我之下,这个世界上,我还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在我面前施用诡计而不被我识破的人,如果有,那么只能是他!”呼延云说,“十年来我经常做噩梦,梦见他杀死那个流氓头子并设置迷阵,让警方先锁定他是犯罪嫌疑人,再由我一点点帮他洗脱罪名,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内,每一个人,都在他的股掌之上。”
呼延云讲到这里,肩膀微微一抬,仿佛挑起重担的挑夫:“但是我不能说!我明明知道了什么,但是我不能跟任何人说,一来,那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永远不会、不肯也不能出卖我的朋友,我知道法律重于情义,可每每遇到这种情形,总有一种力量在内心深处提醒我,情义比法律要重要……二来,我天性痛恨任何欺负别人的人,尤其是那些校园流氓,他们仗着自己是未成年人,可以做成年人都不敢做的坏事,却可以依法逃避成年人才会受到的法律制裁,像那个被杀的流氓头子,在我看来他干的坏事早就该下地狱,我凭什么要为了这么一个人渣把我的朋友送进牢狱——何况那时我的朋友刚刚过了18岁的生日……”
“但是,你知道后来发生在我这个朋友身上的事情,如果那时我提示他自首,或者采取别的形式为自己的罪行承担责任,也许……”呼延云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昂起头,起伏的胸口犹如一个置身于矿井井底,望不到天空,也艰于呼吸的人。
于文洋望着他,等待着什么。
“文洋,这个故事我在心里藏了整整十年,可能你会很奇怪,为什么我今天好端端地把你找来,讲给你听。”呼延云将略带一点忧郁的目光对准了他,“其实原因很简单,我不希望再犯十年前的错误,我不希望再由于刻意的逃避而让一个年轻人走上一条不归路。”
于文洋的神情毫无变化,只是那些透过叶隙打在他脸上的阳光,看上去似乎黯淡了一些。
“你并不是我的朋友,从年龄上讲,你仅仅是我的晚辈,但是我接受了你的父母的委托,保护你的安全,你的生命安全又面临着实实在在的威胁。”呼延云停顿了一下,慢慢地说下去,“而你内心深处应该明白——这一切完完全全是由于你自己造成的,或者说得更明白一点,你是造成段新迎的女儿段明媚不幸死亡的罪魁祸首。”
风声,十分迅疾,在耳畔划过。整个世界,刹那间,仿佛倾斜了一下,以至于于文洋的肩膀微微一颤。
小树林突然陷入阴暗,失去了一切的色彩和光泽,树枝、树叶、灌木、土地都仿佛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铁锈,地面没有影子,地上兀立的两个面貌不同的人,竟是完全相同的神情:眼神冰冷,嘴唇紧闭……唯一的区别是,其中一个稍微多了几许悲悯。
“呼延先生,我想你搞错了。”于文洋说,“三年前,警方已经做出了结论,段明媚是因为突发哮喘死亡的,和我毫无关系。”
“那是因为——你拿走了她的药。”呼延云的口吻异常平静。
第一次,在于文洋,这个看上去怯懦、紧张、彬彬有礼、循规蹈矩的高中毕业生的双眼中,乍放出了两道莫可名状的光芒,有点惊惶,有点害怕,却依旧那么怯懦、紧张、彬彬有礼、循规蹈矩。
“昨天,我去了你们小区的地下自行车库,勘查了现场,也许你会好奇,三年前发生事件的地方,还能勘查出个什么,可是,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铁一样的事实,水再怎么洗也洗不掉的,就像人走过地面一样,足迹再浅也不是完全没有足迹,于是我发现了一些东西。”呼延云说,“首先,我确认了当年段明媚死亡前在墙上留下的手印,并不是什么推拉,而是拼命地扒着,扒着……她要扒着墙向上,因为那是‘有希望的方向’,因为上面有一件她必须够到的东西。”
于文洋面如死灰。
“那是什么东西?对一个患有哮喘并因而毙命的孩子来说,什么是她在死亡前最渴望得到的东西?什么是她本该带着,但勘查其死亡现场后没有发现的东西?”呼延云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好像口红,但在“口红”的下端多出一个给药器的有机玻璃药瓶,“我去了一趟段明媚就诊过的医院,找到了当年给她看哮喘的主治医师,开了一瓶她当年使用过的药——吸入性糖皮质激素,然后把几张照片发给了市刑侦总队的刑事鉴识专家——这几张照片是我在自行车车库,搬了梯子爬到段明媚死亡的那堵墙的上面去,那里有好几根矩形铝皮横槽交叠错落,最上面一根有一个明显被砸出的小坑,鉴识专家通过比对认定,有80%的可能是这种吸入性糖皮质激素药瓶砸上去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