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真相(第7/8页)

“欣欣就是那么个女人,喜欢名牌,喜欢享受生活,又不大喜欢工作,不是什么坏人,她也许不是个好妻子,但她是一个好妈妈,这就够了,够了。这阵子我常想,活着的时候,她陪女儿太少,现在可以永远和女儿在一起了,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吧。只是我没有想到,报仇居然那么难,要付出那么大的牺牲……”

停了一停,段新迎接着说:“我爸死后,我找到了他的遗书,上面说,小林曾经把计划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说希望不用等到于文洋来我家,比如蛋糕房外的下毒和那场大火,就能结果了他的性命。但万一于文洋命大,躲过一劫又一劫,最后来到我家,不可能不抱有高度的警惕,很可能会发现阳台的诡计。我爸问那怎么办,他不肯讲,我老爸对他说,‘孙女死了,儿子坐牢,我截肢后,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好端端一个家,被那个姓于的毁了,他凭什么可以逃脱惩罚?如果你有办法,一定告诉我’。小林这才说,其实我家楼上的房间也被他租下了,预设好了一张轮椅,如果我爸同意,他现在就去把那个房间的阳台地面挖空,裱糊上高度仿真的‘纸地板’,但这个对我要保密,否则我不会同意……我爸说,能把那个人渣砸死是替天行道,哪怕同归于尽也值得,到了下面,孙女一定会像活着的时候,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的!”

听到这里,姚代鹏的老婆在一旁垂下头,忍不住抽泣起来。

姚代鹏轻轻地搂住她的肩膀,长吁了一口气说:“想要终结魔鬼的宫殿,需要更多的人殒身不恤。”

刘新宇低声说:“我想,老爷子每天到阳台上晒太阳,除了迷惑监视者,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用抓围栏撑起身体的方法锻炼臂力吧!”

段新迎凄恻地一笑:“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呼延,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小林是谁?为什么出狱到现在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到底去了哪里?”

呼延云凝视着他:“他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去了很远的地方,不过,他那个人说话算话,既然答应你出狱后再见,那么就一定会有再见的那一天。”

“我明白了。”段新迎站起身,“那么,我也要说再见了。”

所有人也都站了起来和他告别。

刘新宇一边和他握手一边问:“老段,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的家没了,每天晚上回去,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想起以前屋子里的欢笑,就难受得撕心裂肺的,也许我会换一个城市居住吧。”段新迎说着,和夏祝辉也握了握手,然后跟姚代鹏两口子握手告别,姚代鹏低声说:“多保重!”段新迎笑了一笑。

最后轮到呼延云了。

呼延云刚刚伸出手,段新迎走上前,一把将他抱住,紧紧地拥抱了一下,转身走到门口,拿了伞,推门走进了雨夜之中。

呼延云愣住了:他为什么突然给我一个拥抱?难道……难道是因为在派出所的拘留室里,我说的那些话?

夏祝辉接了个电话,对呼延云说:“所里有点公事,我先撤了!”

“等等我,一起走吧。”姚代鹏说。

“你们走了,这些咋办?”呼延云指着一桌子的饭菜,“我和刘新宇可吃不动,再说,嫂子还大着肚子呢,你忍心让她和娃娃饿着?”

刘新宇直接叫侍者过来打包。

“这可真是……”姚代鹏讪讪地说,突然想起什么,指着老婆对呼延云说:“对了,一直没有给你介绍,她叫曾蔚茹。”

呼延云一愣,不知道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可是又觉得有点耳熟。

猛地,大脑的搜索功能锁定了条目:“啊!你就是那位——”

曾蔚茹有点不好意思:“手枪走火,犯了过失致人死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坐牢那阵子,这个家伙(她用胳膊肘捅了捅姚代鹏)三天两头来看我,我一出狱他就向我求婚,还觍着脸说我坐过牢,嫁不出去。他虽然比我大十几岁,也是在做慈善……”

呼延云边笑边说:“嫂子,你了不起,等你摆满月酒时,我一定敬你一杯!”

他们走后,呼延云和刘新宇坐了下来,缓缓吃着桌上剩的一点食物,却又不怎么吃得下,没吃两口,就停下来,一起望着窗外的夜色。

雨,正在歇与未歇的间隙。

宽大的玻璃窗上,已经没有新的泪滴了,惟余泪痕。一条条的,好像有人蘸着雨水在上面写下不想被遗忘的往事。

“呼延。”刘新宇忽然说,“你觉得值吗?”

“嗯?”

“段家用三条人命,换了于家一条人命——这值吗?”

“上个月,为了劝说于文洋迷途知返,我回了趟学校。”呼延云声音很轻,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十年了,第一次回去,很多都变了,找不回记忆中的样子了。校门口那一溜玻璃橱窗换成了等离子屏幕,现在要是给谁处分,不用贴通知,直接用高清模式滚动播放。教学楼贴上了瓷砖,活像乡镇税务所的放大版。四百米跑道铺上了橡胶地,踩上去根本没有土地的质感。最可气的是那棵合欢树也被拔了……我站在操场中间,却感觉是站在海边,看脚下的海浪一遍遍冲刷着海滩,那些变化的、残存的和记不确切的,都幻化成无数黄澄澄的细沙,而唯一凝固的,竟是十年来没有丝毫消解的伤感……咱们上学时反抗欺凌,流了多少血,多少泪,家长不支持,老师不待见,好像奴隶就该老老实实跪一辈子似的。走上社会之后,我们依然坚持独立思考,不肯同流合污,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磋磨。而当年那些被我们惩戒的痞子流氓,因为‘适应环境’,很多比我们还要吃得开——那么,我们当年的斗争值得么?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说得明白。世间的事,不过‘情之所至’四个字而已,哪里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你还记得白皮松林里连绵不绝的雨么?那天的雨真大啊!落在地上,被我们的鲜血染成一片红色的血河,在我心中一直流淌,流淌……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毫无褪色。那时,拼死一搏的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值得、不值得,只知道我们是人,既然是人,就要捍卫自己的尊严,捍卫这世间最起码的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