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9日,星期一(第7/10页)
照片里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头部。她的头发向后梳,露出了脸。刚开始看上去她好像戴着一副万圣节面具,她睁着一只眼睛看着相机,另外一只却闭着,上面有一个巨大的紫色淤痕,两片嘴唇都肿胀着,是粉红色,上面有割伤的裂口。她的两颊肿胀,让她的脸变成了一副奇形怪状的模样。我想到了压碎的果子,腐烂胀破的李子。
“那是我吗?”我尖叫道。尽管那张脸扭曲肿胀,我能看出那是我。
我的记忆从那里分开,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平静的、心平气和的,它看着另一半的我乱窜乱跳、尖叫着,纳什医生和威尔逊医生不得不强行抓住我。你真的应该守规矩,它似乎在说。这太丢人了。
但另一半更加强大,它成功地掌控了身体,变成了真正的我。我喊出了声,一次又一次,转身向门口跑去,纳什医生跟着我追。我拉开门奔跑,虽然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一道被闩住的门出现了。警报声。有个男人在追我。我的儿子在哭。我曾经做过这些,我想。我曾经经历过这一切。
我的记忆变成了空白。
他们肯定是让我安静了下来,说服我跟着纳什医生一起离开;我接下来的记忆是在他的车里,他开着车,我坐在他的旁边。天空开始集起了云,街道变成了灰色,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平展起来。他在讲话,但我集中不了精神,仿佛我的脑子绊了一跤,跌到了什么东西上,现在跟不上来。我看着窗外,看着那些购物和遛狗的人,看着推婴儿车和自行车的人,想知道这一切——苦苦地寻求真相——是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是的,它可以帮我好转,但我能希望得到多少?我不期望有一天像个正常的人醒来知道一切,知道对以后的日子有什么计划,知道经过了什么样的曲折才达到此时此地,才变成现在的我。我所能期望的是有一天照镜子的时候将不再结结实实地吃上一惊,会记得我嫁给了一个叫本的男人、失去了一个叫亚当的儿子,我不需要看到一本自己的小说才知道我写过一本。
但即使要求这么少,却仍然似乎遥不可及。我想到了在“费舍尔病房”看见的一幕幕。疯狂和痛苦。完全混乱的头脑。我离那里比离康复要近,我想。也许,对我来说学会带着种种病情生活是最好的。我可以告诉纳什医生不想再见到他,可以烧掉日志,埋葬掉我已经了解的真相,把它们跟那些未知的事实一起彻底藏起来。我可以逃离过去却不会后悔——在短短几个小时以后我甚至不会知道自己曾经有过日志和医生——然后我可以简单地活着。一天接着一天,互不相关。是的,偶尔关于亚当的回忆会浮出水面,我将会有悲伤和痛苦的一天,会记得我错过了些什么,但它不会持久。不久我会睡着,悄悄地忘记一切。那会是多么容易,我想,比这容易得多。
我想到了刚刚见到的照片。那副模样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脑海。是谁那样对我?为什么?我想起了关于酒店房间的记忆。它还在那儿,隔着一层,够不着。今天上午我在日志里读到我有理由相信自己有过外遇,可是现在我发现——即使这是真的——我也记不起那个男人是谁。我只知道一个名字,在几天前刚醒的时候记起来的,以后却不知道还能不能记起更多东西,即使我想要回忆。
纳什医生还在说话。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便打断了他。“我在好转吗?”我说。
有一会儿他没有回答,接着说:“你觉得你在好转吗?”
我怎么觉得?我说不好。“我不知道。是的,我想是的。有时候我能记起过去的事情,记起一些回忆中的片段,读日志的时候会找回来。它们感觉起来是真实的。我记得克莱尔、亚当、我的母亲。但是,他们就像我抓不住的线,像气球,我还没有来得及拉住它们已经飘上了天。我记不起我的婚礼,记不起亚当迈的第一步、说的第一个字。我记不起他入校、毕业。所有事情。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去了他的毕业典礼,也许本觉得带我去没有意义。”我吸了一口气。“我甚至记不起得知他的死讯时的情形,也不记得埋他的时候。”我哭了起来,“我觉得我要疯了。有时我甚至不认为他死了。你能相信吗?有时候我想本在这件事上也骗了我,跟其他所有事情一样。”
“其他所有事情?”
“是的。”我说,“我的小说。那次袭击。我失去记忆的原因。所有事情。”
“可是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有了一个念头。“因为我有外遇了?”我说,“因为我对他不忠?”
“克丽丝。”他说,“这不可能,你不觉得吗?”
我没有说什么,他当然是对的。在内心深处我不相信他的谎言是为了报复多年以前发生的事情,理由很可能更加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