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8/9页)
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和李公公抗衡,也不会和李公公抗衡,说穿了,他是个明哲保身的人,不会把心中揣摩的事情说出去,他知道,只要透露出一丁半点的口风,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他郑士林,甚至连独生儿子郑朝中的性命也难于保全。他感觉到身处在唐镇的危险之中后,曾想过逃离这个地方。可是,逃到哪里去呢,这年头,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没有李公公这样的人?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净土,如果有的话,那也是在他的心里,心是多么遥远的地方,有时连他自己也看不到摸不着。无心的人,活着或者没有恐惧,没有欲望,也没有痛苦。
……
另外一个人是李驼子。
李驼子用他沉默的目光看着唐镇的变化,虽然没有能力直起腰,真正地抬起头用正常人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可他的眼睛能够准确地捕捉到了事实的真相……这也许就是李驼子的悲剧。
他内心的想法和郑士林绝然不同。
谁也不知道,孤独沉默的李驼子会做出什么让唐镇人吃惊的事情。
他没日没夜地扎着纸人纸马……好像要把一生的活计在短时间内干完!
阿宝伸手摸了摸冬子身上那袭白丝绸棉袍,黝黑的脸上泛起红晕,双目迷离:“啧啧,要是我也有条这样的袍子就好了。”
他已经不止一次如此羡慕冬子了。
冬子口里呵出了一口凉气,捡起一个石子,往溪水里扔过去。
他说:“阿宝,你真的喜欢我的棉袍?”
阿宝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我和我爹说过,很快就要过年了,能不能给我做一身这样的棉袍,你猜我爹怎么说?”
冬子说:“你爹答应你了?反正过年都要出新衣裳的。”
阿宝的脸色阴沉,“答应个鬼呀,最近我爹的脾气特别不好,动不动就骂人。他朝我吼叫,说今年过年不要说新衣裳,就连年货也没有钱买!我顶了句嘴,他还要打我。”
冬子说:“怎么会这样呢?”
在冬子的印象中,张发强是个很好的人,不像自己父亲,成天凶神恶煞!
阿宝说:“我也不知道,我爹老是说,这样下去全家都要喝西北风。”
冬子无语了。
阿宝说:“冬子,听说你以后就要搬进李家大宅去住了,听说李家大宅里有个戏台,天天晚上有戏看?是真的吗?”
冬子说:“我才不要去那里住呢,不好玩,我又不喜欢看戏,况且,也没有天天唱戏呀!”
阿宝叹了口气:“要是能经常看戏就好了,那我也不要新衣裳了。对了,冬子,你进李家大宅去过,我想问你,你看到戏班了吗,见到赵红燕了吗?”
冬子说:“没有看到,甚么也没有看到,赵红燕是谁?”
阿宝睁大了眼睛,“怎么,你连赵红燕也不晓得?”
冬子说:“不晓得!”
阿宝无限迷恋的样子:“就是那个长得最美,唱得最好的女戏子呀。”
冬子说:“喔——”
阿宝说:“能够听她唱戏,比甚么都好哇,我还梦见过她呢,她单独在梦中给我一个人唱,好享受哇——”
冬子说:“阿宝,我看你是被她迷住了,你是不是长大了想讨她做老婆呀?”
阿宝的脸发烫了,低下了头。
冬子笑了。
阿宝在这个冬天里,很难得看到冬子笑,冬子开心,他也高兴,于是,他也笑了。
冬子说:“阿宝,不要再说什么女戏子了,我问你,我们是不是好兄弟?”
阿宝说:“当然,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冬子说着就把自己身上的棉袍脱了下来,说:“好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阿宝,把你的棉袄脱下来,我们换着穿!”
阿宝十分兴奋,赶紧脱下了棉袄。
他们在寒风中抖抖索索地换上了对方的衣服。
冬子端祥着阿宝,忍不住笑出了声,阿宝比他矮,穿上他的棉袍,显然太长了,袍子都拖到了地上。阿宝也看着冬子笑了,阿宝的棉袄穿在冬子身上,显然太小了,那袖子短了一大节,冬子的手臂露在了外面。就在他们交换衣服穿的时候,不远处了一棵水柳后面,有个人在向他们探头探脑,好像在监视他们。
他们都没有发现那个鬼头鬼脑的人。
寒冷肃杀的黄昏,天空阴霾,冽风卷着枯叶,在山野翻飞。李红棠拖着沉重的步履,艰难地走在回唐镇的山路上。偶尔有死鬼鸟凄厉的叫声传来,令人毛骨悚然。传说死鬼鸟可以闻到死人的气息,死鬼鸟不祥的叫声预示着什么,是不是唐镇又有什么人要死去?恶年月最根本的特征就是死亡变得频繁和正常,这和好年月的太平是相对立的。李红棠饥寒交迫,出来两天了,还是没有找回母亲,心里又记挂着冬子,只好先回唐镇再说。她的头很痛,身心十分疲惫,她不经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陡然一惊,自己脸上的皮肤竟然如此粗糙,像是摸在松树皮上面,她突然想到了王巫婆的那张老脸,十分恐慌。李红棠在恐慌中朝前路望了望,翻过前面的那个山头就可以看到唐镇了,在天黑前,她可以赶回家。回家后,她想好好照照镜子,看看才十七岁的自己到底变成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