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逃的母亲(第11/13页)

“我们在瑞典买下那个农场时,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跑到那么遥远和荒凉的地方去。我们跟你说,我们是向往田园诗般的乡村风情。没错,但更多的是因为它的价格,比在伦敦买一间车库还便宜。但就算这么低廉的价格,把搬迁的费用考虑在内,我们也只剩下九千英镑了。我们咨询了许多财务顾问,他们都明确地告诉我们,这是不可能的事,我们两个人,每人只有四千五百英镑,而我们刚刚六十岁——最起码还能再活三十年。但一切都无法重来,我们只能祈祷,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里,在一个遥远的农场里,在未来的四十年里,一切都能顺顺利利的。”

“在伦敦,没有钱是很痛苦的。登上一辆公共汽车,他们会收你两英镑,在市场里买一块面包也要花掉四英镑。但是在我们的农场里,我们打算颠覆现代生活的规则,忘掉信用卡和现金。我们可以用自行车做交通工具。将汽油节约下来以备急用。假期?没有必要。你将生活在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为什么还要去度假呢?夏天有河流可以让你畅游其间,冬天有足够的雪供你驰骋滑行——这些一分钱都不用花。我们可以依靠自然的力量生活,去建造一个巨大的菜园,自己种菜吃,还可以采摘野生浆果和鸡油菌。这些东西如果去商店里买,估计得几千英镑吧。你父亲和我要重操旧业,去做那些我们曾经一直在做的、做得最好的、与生俱来就会的事情——栽种和培育。”

“不管听上去怎么样,但制订这些计划还比较轻松。我没有感到过于沮丧,我们正在改变自己的人生,从某种意义上说,就像一种虔诚的哲学,可以净化我们的灵魂。想要继续生存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真正地独立起来。我们是朝圣者,正在寻找新的生活,去摆脱债务的压迫。在开往瑞典的船上,克里斯和我整晚坐在甲板上,膝盖上盖着毯子,喝着热茶,一边看着星空,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家庭经济,就像是在准备一场军事行动,因为我们已经发誓再也不借钱了,再也不会从银行收到一封催账的信了,再也不会面对一堆令人窒息的账单发愁了,永远也不,永远!”

我站了起来,强迫自己休息一下。对父母的情况,我一无所知,这让我近乎崩溃。我走到窗前,把头靠在玻璃上,望着窗外的伦敦。我曾经以为他们终于过上了舒适的退休生活,按我从前的猜测,他们的银行账户里应该有一大笔钱,他们卖掉了五套公寓,还有自己的房子和园艺中心。经济衰退让他们损失了很多钱,这是真的,但他们似乎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他们总是笑着开玩笑。正是这样的行为迷惑了我。在他们的言语中,搬家这个决定只是某个宏伟计划的一部分,移居瑞典就是改变一下生活方式,并不是迫不得已做出的生存策略。在我看来,他们去农场生活是为了休闲,是自己的爱好,而不是出于绝望的必然选择。最令我惭愧的是,我还曾经动过向他们借钱的念头,因为我深信,区区两千英镑而已,即便是分几年慢慢去还,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不便。我不敢想象这样的要求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痛苦。

如果我很有钱,那我现在会把所有的钱都给妈妈,并乞求她的原谅,但是我无能为力,我一无所有,拿不出任何东西去弥补自己的忏悔。过去,我对金钱从来都是无所谓的,因为我曾经坚信身边的每个人——我的父母,还有马克——在经济上都是宽裕的,于是我对自己一塌糊涂的财务状况始终抱有放纵的态度。妈妈走过来,和我一起站在窗口,她误解了我的反应:

“现在,钱不是我们最担心的问题。”

这只是事实的一部分。我的家庭是陷入了财务危机,但这不是妈妈想谈论的危机,这也不是足以使她一大早就登上飞机的危机。我越发难过了,除了他们的财务状况,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就在几分钟前,我还误解了妈妈对克里斯的描述,我不应该这么肯定的,我还没有回答是否相信妈妈的问题,但有一个问题是可以肯定的:毫无疑问,我的观察能力有很大的缺陷。

不过我没有权利去生气,毕竟,我也骗了他们很多年。我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下来,像是在哄她:

“你们原本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这些事?”

“当你到农场去的时候,我们会告诉你一切。我们担心的是,如果在伦敦的时候就开始讨论自给自足的生活,你会质疑我们的计划,认为它不可能实现。但当你到了农场之后,你会看到菜园,你会吃到不需要钱去购买的食物。我们带你在果树林中散步,你可以在林子里摘一篮野生的蘑菇和浆果,你会看到一间装满自制果酱和腌菜的储藏室。你爸爸还可以从河里钓到一条鲑鱼,然后我们就像国王一样,吃着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而且全都不要钱。有没有钱都无关紧要,我们会在其他方面富有起来。我们的钱不多,但是我们的健康有保障。事实比言语上的解释更有力。所以当你决定推迟过来看望我们时,我们甚至感到有些窃喜,这给了我们更多的时间去改造农场,做出更好的准备来让你相信,我们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