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The Gray Zone 灰色地带(第9/13页)

为了纪念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击败俄国人的利茨曼恩将军(General Litzmann),纳粹将罗兹(Lodz)改名为“利茨曼恩市”(Litzmannstadt)。在1944年的最后一个月里,罗兹犹太人隔离区内的最后一批幸存者被押运至奥斯维辛,而我很可能在集中营的地上发现了这枚已经毫无用处的硬币。

在1939年,罗兹拥有75万居民,是波兰最工业化的城市,也是最“现代化”和最丑陋的城市。这座城市以纺织业为主,就像曼彻斯特(Manchester)和比耶拉(Biella),城市中分布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工厂。即使在那时,大部分工厂也已经废弃。鉴于罗兹在东欧占领区的各个城市中占有重要地位,纳粹迫不及待地建立了罗兹犹太人隔离区,并恢复了中世纪反宗教改革时期(Counter-Reformation)的犹太人聚居区政府,并以他们现代化的残酷使其愈加恶毒。罗兹犹太人隔离区,早在1940年2月便已成立,在时间上是第一个犹太人隔离区,而在人数上,仅次于华沙犹太人隔离区——它有超过16万犹太人,一直到1944年秋天才被废弃。所以它是存在时间最长的纳粹犹太人隔离区,这必然归功于两个原因:它的经济重要性和隔离区主席复杂的人格。

他的名字叫查伊姆·兰科斯基。一个失败的小实业家,经历了多次旅行和坎坷命运之后,1917年在罗兹定居。在1940年时,他差不多已经60岁了,是一个没有子女的鳏夫。他受到特别的尊敬,作为犹太慈善机构的董事,也被公认为是一个精力充沛、粗鲁专横的人。隔离区主席(或元老)的职位本身是可怕的,但它是一种社会地位,在等级制度中迈上一个台阶,还有权力和特权,也就是说,职权——而兰科斯基酷爱职权。人们并不知道他是如何得到这个职务的。也许,这只是纳粹邪恶风格的恶作剧(兰科斯基是,或者看起来是,一个带着一定声望的小丑——总之,理想的傻瓜);也许他靠钻营巴结而被选中,他对权力的渴望一定十分强烈。他为期四年的主席任期,或者更准确地说,他的独裁,是由权力狂的黄粱美梦、原始的生命力、真正的外交和组织才能组成的令人触目惊心的结合体。他很快将自己看作一个至高无上而开明的君主,而他必然被鼓励追寻他的德国主子的道路。但他的德国主子们,却实实在在地玩弄他,尽管欣赏他作为一个优秀管理者和领导者的才能。他们授予他发行货币的权力——以金属材质(像我的硬币)和官方供应的水印纸张印刷两种形式。这些货币用于支付隔离区内那些精疲力竭的工人们的工资,让他们可以用这些钱在隔离区商店里购买他们的食物配额。这些工人的平均食物配额大约是每天800卡路里,而即使在完全休息的条件下,一个人每天的生存也至少需要2000卡路里的热量。

从他的这些饥肠辘辘的民众身上,兰科斯基不仅热衷于获得顺从和尊敬,还有爱戴——正是在这方面,现代的独裁区别于古代的独裁。只要他稍稍表示可以换得一条面包的四分之一,便组建了一支由杰出艺术家和手工艺者组成的大军。他命令设计并印刷以他的肖像为内容的邮票,表现出他雪白的须发,配以希望和信仰的光环。他常常乘着一辆由瘦骨嶙峋的老马拉着的四轮马车穿过他的微型王国的街道,车两旁挤满了乞丐和神职申请人。他有一件堂皇的披风,并让自己围绕在一群谄谀之辈和心腹亲信之中。他让他的宫廷诗人谱写颂歌,歌颂“他那坚定而有力的双手”,以及他在隔离区的领导带来的和平和秩序。他要求邪恶学校里的孩子们写歌颂“我们敬爱和天佑的主席”的作文,尽管这些孩子每天都受到瘟疫、营养不良和德国人的袭击摧残。就像所有的独裁者,他迫不及待地建立了一支有效的警察力量,表面上是为了维持秩序,实际上是为了保护他自己的人身安全,并强行贯彻他制定的方针政策——600名手持棍棒的警卫,还有数目不明的暗探。他进行过许多演讲,我们仍旧保留着其中的一些片断。而他的演讲风格确定无疑——采取墨索里尼(Mussolini)和希特勒(Hitler)的演讲技术,煽动性的口号,与群众虚伪的对话,靠镇压和喝彩来营造人们的承认。他的这种模仿可能是故意为之,也可能是对当时主宰欧洲的“必然英雄”——正如邓南遮(D’ Annunzio)所歌颂的——对这些“榜样”的下意识的认同。然而,更可能的是,他的态度来自于他的环境和地位——一个小小的独裁者,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眼里,他只是个任人宰割的小人物;但对于地位更低的民众来说,他却是无所不能的、拥有宝座和权杖的君主,不用担心有人驳斥或耻笑他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