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平原乱(第8/11页)

“不能!这已经不是咱板子村大队一家的事,周围几个村子已经同时动起来了,人家已经把工期赶在咱前面了。事儿是咱开的头,军令状也是咱立的!怎么能有点困难就往后缩了?到时候咱们的河渠不通,公共水库也修不起来,如何向公社交代?开春还要农忙哪?哪里能分出劳力来修水库?俺不同意,这是临阵脱逃,这是党性问题!是革命的原则问题!”

郭平原简直是声嘶力竭了。郭平原平时很少情绪外露的,共事以来,老旦从未见他如此失控过。

最近这些天,郭平原比他牵头立项的时候还要热情高涨,几乎天天战斗在工地上。他领导的几个突击队猛刨猛炸,昼夜轮番作战,战绩卓著,不过已经有五个人因为过度劳累而吐了血,郭平原自个两腿上冻得呲裂的血口子连成了片,大有为革命血染工地的劲头。郭平原无法理解老旦的退缩,一个战场上滚了近二十年的老兵,怎么能临阵脱逃?

“万事可以商量着来么?革命的原则问题是实事求是。咱修这个水库和引水渠,是为了改善用水和灌溉,对咱公社和咱大队来说,都是大事儿,但也不是太急的事儿!咱也并非开春就没了水吃,不必非得天寒地冻的硬和和老天爷对着干。在战场上,俺们面对强敌也有个避其锋芒迂回作战的战术。硬往敌人火力最猛的地方冲,牺牲了固然光荣,可是这种牺牲对战役的胜利没有实际好处!咱们村这一千多人,两个月下来已经累病了一百多个,冻伤工伤了五十多个,不少人还吐血拉血,浑身肿得象个萝卜。大白风已经刮起来,眼见着要下大雪了,那地会冻到五尺下面,真个象铁块一样!咱炸药已经没了,公社就给了那么些,就凭咱们手中那些工具,几个破拖拉机,要完成十里地的引水渠,咱干不了这么大的工程!干下来也得倒下一多半人,都累倒了病倒了,开春儿还怎么播种种地?不还是耽误生产?俺觉得几个村都应该缓一缓。七九河开的时候,风就小多了,可以举火烧地,那个时候咱们的准备也充足些,工期没准能赶上来。乡亲们养好身子骨,干起来也有劲儿,到时候劳动力咱也不缺,反正明年也不用炼钢了……总之,俺觉得不能眼看着乡亲们死在这个工程上,这才是党性问题和原则问题。这不是个较劲的事儿!更谈不上临阵脱逃!”

老旦皱眉说道。郭平原的高调令他反感,你他娘的是不是一天不上纲上线就没法儿活?这可是板子村有史以来最大的工程,你个球的都不跟大家伙商量,竟然悄眯眯的直接去向公社邀功,立军令状,如今腿上血花花的口子天天晾着,诈唬谁哪?在战场上你连个轻伤都不算!但郭平原的冠冕堂皇的正儿八经还真不好驳,他为修水渠搭上半条老命倒也是真的,况且公社的意见在那里摆着,故老旦只能摆事实来讲道理了。

“俺觉得你们说的都对。平原说的是政治,解放说的是人情,两边都有理!不管怎么样,这事儿已经开了头,想退下来难,这不是咱一个大队说了算的。乡亲们苦是真的,咱谁看着都心疼,俺这两条腿一按一个坑,也都没好意思跟你们说。可是公社的命令没有变,事情因咱而起的,咱不能先冒这个头又往后退。公社即便同意了,咱板子村也落个盲目生产的罪名。俺同意解放的意见,但是即便退也要有个章法。俺看这事得几个村子都通个气儿,大家伙一起来同公社商量,俺看别的大队也是硬撑着干哪!几个大队都要退,公社就要考虑全局了。咱私自停工,影响了整个水利工程工期,别人会把屎盆子都扣过来,这个责任咱几个都担不起。所以么,俺觉得还是先和别的村子商量一下再作定夺吧!”

谢国崖这番少有的逻辑谨严的分析让郭平原刮目相看。这家伙啥时候开始用脑子想事儿了?话语中还不着痕迹地夹杂着对自己显摆伤口和私自向公社邀功的嘲讽,一番话里竟包罗万象,莫非自己原来竟小看了他?很显然他是站在老旦那边的。郭平原强按捺着怒火,看了看正在抠脚丫的谢老桂。

“俺同意平原的意思。咱村子是苦,可谁不苦?人家东边那几个公社在搞‘聚家并屯’哩,几个大队的劳力全部集中,老弱病小都集中在一处,那生产能力就是不一样。俺看咱板子村大队是有些娇惯了,那上帮子村的劳动都是在民兵的监督之下的,稍有偷懒的就拎出来挂个白旗,其他人可以上来啐他们,那干劲儿自然不一样!公社也提倡用军事化管理出成绩,让俺带民兵管起来,吓唬吓唬大家,就不怕他们怕累怕冷!就是累倒累病几个也没啥稀奇的,要实现共产主义还怕得病受累?总之俺就一句话,咱板子村既然挑了军令状,就不能冒这个坏头,说咱‘临阵脱逃’是有些过,可就算给安上个‘畏难退缩’也很不好听,弄不好咱几个成了‘白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