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7页)

这人反正只将时间花在思考与研究,他哪有时间逛街,好好买它一件衣服?

二人面对面喝完果汁,大信始将他手上的大牛皮袋弄开,自内取出一小一大的装订册子来,且四四正正,将之放于她面前:“这是什么?”

“你看啊!”

贞观动手去翻,原来是他手刻的印谱:“从高中开始,刻的图章、印鉴,全收在这本大的上面——”

“——”

“小的那本是班上的毕业纪念;我刻了稼轩词,戳盖于上,化学系的同学,一人一册……你说好不好呢?”

“——”

贞观点着头,一页掀过一页,掀到后来,忽地掩册不语了;大信忙问:“你——,怎么了?”

贞观抬起眼来,又快乐又惆怅的望了大信一下,说是:“我不要再看下去了……”

“为什么?”

“再看,就不想还你了!”

“哈——”

大信抚掌大笑道:“你别傻了,本来拿来就是要送给你的!”

贞观的心一时都停跳了,血潮一下涌至其上;她停了半晌,才又问:“那你自己……不是没有了?”

“我还有一本——”

贞观的头低下去又抬起来:“它这么好……怎么谢你?”

“谢反正是谢不完,那就不要谢了——”

大信说这话时,眼睛是望着她的;在这几秒钟内,二人的眼神会了个正着。……

是短短的一瞬间里,贞观懂得了前人何以有——地不老,情难绝——的慨叹;她移了视线,心中想的还是大信的形象。

啊,他的鼻子这样端正,厚实,他的两眼这样清亮;天不可无日月,看相的说:眼为日月,是日月不可不明;眼神黯者,不好,眼露光者更不好,因为两者皆败事;心术不正的人,是不可能有好眼神的,好眼神是:清澈而不迷蒙,极光而不外露。……另外还有他的嘴,哈,这么大的嘴,吃一口抵三口;贞观不禁笑了起来:回家后,就画一张阔嘴男孩的漫画,等他回澎湖再寄给他——“你笑什么?”

“不与你说!”

“君子无不可说之事;其实你已说,你的眼睛这样好,天清地明的,什么都在上面!”

“啊——啊——啊——”

贞观举手摀眼,然后笑道:“不给你看了。”

却听大信笑她:“你还是没藏好!哇,看到鼻子了,也看到嘴巴,你的嘴巴这么小,怎么吞七个丸子?”

贞观迭的收了手, 目笑道:“吞七个丸子也不稀奇!有人能塞一只鸡呢!”

“哦——”

大信称奇道:“真有这样大嘴巴的人吗?”

他这样说着,当然知道贞观说的自己,倒也“呵呵”不住的:“你去过故宫吗?”

“无!”

“这个月排的是古玉展,我想去看,你要不要也去?”

“好啊!君子如玉,当然要去!”

大信笑道:“那——星期天我来接你;你几点起?”

“五点!”

“五点?——”

大信咄声道:“彼时,鸡还未啼呢;台北的鸡也跟人一样晏睡晏起的——”

贞观原意是开他顽笑,这下坦承道:“没有啦,跟你闹的——”

“呵呵——”

大信说得笑出来:“我就知道!”

贞观手上正拿的一串锁匙,有大门的,房间的,办公桌的,铁柜的;她哦的一下,将锁匙链子整个荡过去,轻打了大信的手背;大信缩着手,装做被打痛,等望一眼贞观的表情,马上又好笑起来。

【3】

这日八月廿,正是星期天。

八点正,大信准时来敲她的门;贞观一切皆妥,只差未换衣裳,她歪在床上想:西门町到公馆,坐公车要廿分,扣去等车的时间,大信得几点起啊?!他会不会迟到,公车的时间很难按定它,因为得看上、下的人多少——大信第二次敲门时,贞观才噫的跳起来,开门探出半个头去:“你这样早?”

“岂止是呢,我还在楼下晃一圈,才上来的!”

“你看到银蟾了?”

“是她给我开的门!”

“请坐一坐,我就好了。”

十分钟过,当贞观再出现大信的眼前时,她已是白鞋、白袜、白衣衫的一个姑娘,只在胸前悬只镂花青玉坠,正是她外婆给的金童玉女。

白洋服和半打丝袜,都是琉璃子阿妗上月返日本之后给的,贞观从有这袭衣衫开始,一直未曾穿它,她如今是第一次穿给大信看。

果然她从他清亮的眼神里,捕获到新的一股光辉,像灶里添柴之后,新烧出来的热量:“不敢相认了——”

大信说这话时,有一种端正,一种怯意;说怯意其实不对,应该说是羞赧;然而说羞赧,却又是不尽然,贞观仍问道:“怎么讲呢?”

大信略停一会,才言是:“不是有——直见性命——这样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