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4/11页)

他又往前走起来,没过多久,我闻到一股浓重而刺激的气味。我从未闻到过这种气味,但它唤醒了我脑海深处的某些记忆。

“咱们马上就到了。”卡茅说。

我听到一声低沉的叫声,不像肉食动物的低吼,倒像一台巨大的机器开动马力的声音。

“它很紧张。”卡茅又用轻柔的语气自语道,“不要做出很突然的动作。它已经尝试攻击两个白班的饲养员了。”

这时我们到了,月亮正好从云层中浮现出来,将月光倾泻在我们面前这头雄伟的生物身上。

“太壮观了!”我低声说道。

“完美的复制品。”卡茅表示赞同,“肩部高度十英尺八英寸,体重七吨,每根象牙恰好一百四十八磅。”

这头巨兽透过它四周的闪烁力场凝视着我们,嗅着凉爽的夜风,想要识别我的气味。

“太了不起了!”我说。

“你知道克隆的过程是怎样的吗?”卡茅问道。

“我知道克隆是什么意思。”我答道,“但我不了解具体过程。”

“这次的具体过程是:他们从它的象牙里取了些细胞——这象牙已经在博物馆展出了两个多世纪了,然后调配适当的营养液,你看到的就是结果:马萨比特的阿罕默德,有史以来唯一受到过总统令保护的大象,就这样复活了。”

“我听说,它在马萨比特山上溜达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两名守卫跟着。”我说,“他们也忘记了传统吗?我只看到你一个。另外一个守卫呢?”

“没有什么守卫。整栋大楼都由复杂的电子安全系统保护。”

“你不是守卫?”我问道。

他的语气中掩饰着羞耻,但脸上的表情却显露无遗,即便在月光下我也看得出,“我是付费陪护。”

“陪护大象?”

“陪护阿罕默德。”

“抱歉。”我说。

“我们没法全都当上蒙杜木古。”他答道,“如果你生活在一个膜拜青春的文化中,却又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不能挑挑拣拣。”

“的确。”我说。我回头看着大象,“我在想,它对自己的前世有印象吗?那时候它是所有动物中最伟大的,马萨比特山就是它的王国。”

“它对马萨比特一无所知。”卡茅答道,“但它知道这里不对劲儿。它知道自己的生命不应该在一个小院子里度过,四周还围着闪闪发光的力场。”他停了一下,“有时,在深夜,它会面对北方,举起鼻子,大声喊出它的孤独和痛苦。技术人员觉得这很恼人。他们一般会叫我喂它吃的,就好像食物能缓解它的痛苦似的。那甚至都不是真正的食物,而是他们在实验室里调配的东西。”

“它不属于这里。”我表示同意。

“我知道,”卡茅说,“可是,你也不是,姆吉。你应该回到基里尼亚加,按照基库尤人本来的生活方式生活。”

我皱起眉头,“基里尼亚加没有人按照基库尤人本来的方式生活了。”我深深叹了口气,“我想,蒙杜木古的时代可能已经结束了。”

“这不可能。”他表示反对,“否则,还有谁能保存我们的传统,解释我们的法律?”

“我们的传统已经和它的一样,都死了。”我说着,指指阿罕默德。我又转向卡茅,“你介意我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不,蒙杜木古。”

“我很高兴你找到了我,也很享受回肯尼亚之后和你的这些对话。”我说,“但有件事我不明白:既然你对基库尤人这么有感情,在我们努力斗争寻找家园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认识你呢?我们迁往基里尼亚加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一起来?”

我看得出他对于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做着内心斗争。最后斗争结束了,他似乎变矮了一两英寸。

“我当时很害怕。”他坦白道。

“怕太空飞船?”我问道。

“不。”

“那你怕什么?”

又一次内心斗争,随后他给出了回答:“你,姆吉。”

“我?”我惊讶地重复道。

“你一直都很自信。”他说,“一直是个完美的基库尤人。你让我害怕自己不够好。”

“太荒唐了。”我坚决地说。

“真的吗?”他反问道,“我妻子是天主教徒。我的儿子和女儿都用了基督徒的名字。我自己也习惯了穿欧洲衣服,享受各种欧洲人的便利。”他停了一下,“我害怕自己会和你们一起走——而且我也确实想这样做。那之后,我一直在谴责自己的胆小怕事——我怕我很快就会开始抱怨,怀念我抛弃的各种科技和舒适,然后你就会驱逐我。”他不肯与我对视,而是盯着地面,“我不想被基里尼亚加这个世界驱逐,它是我的人民的最后一线希望。”

你比我想的更有智慧,我心想,说出口的却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谎言:“你不会被驱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