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寻仇(第10/18页)

可是太晚了,她把一切都搞砸了。凌郁整个身子浸入清冷的水中,与湖水融为一体。她皮肤白皙,月光下透明似的,轻微的起伏,仿若水波摇摆。这让她想起自己的乳名,海潮儿,海潮儿,也许她真就是水的孩子,水一样静默孤独,也像水一样无情无义。

凌郁在水中使劲揉搓沾了鲜血的双手。她疑心手掌纹里藏有血迹,如何摩搓也擦拭不净。怎么洗不干净?怎么就洗不干净?她暴躁地更使劲去搓,可慕容旷的鲜血仿佛生了根似地,顺着肌肤纹理钻进她手心里去,洗不掉,擦不净,拔不出。凌郁知道,流出的血再也收不回去,做下的事也不能反悔。她杀了大哥,再也不能重新来过。月光温柔而残忍,洒在她的手上,也洒进她的心里。在这样的月光里,伪装再也裹不住真心。悔恨和悲恸从心底深处翻涌而上,将她整个淹没。凌郁再无力抵抗。她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放声哭起来。

月夜静谧寂寥,天地间只回荡着凌郁的恸哭声。月光也无语,把手轻轻搭在她不断抖动的赤裸肩膀和背脊上,那银白色的身体放着光芒,远远望去,如一尾银鱼。

凌郁把嗓子哭哑了,就把头沉入水中,无声地流泪。无边无际的湖水,盛着她年轻生命的全部泪水。她在水里泡了大半夜才上岸,解开大黑马鞍上的包袱,拣了一件慕容旷的长袍穿上。慕容旷身形比她高大,衣裳套在她身上,显得太长太宽大,就仿佛她的人太小太瘦弱。衣服上散发着阳光和花草的芳香,这味道凌郁如此熟悉,每回慕容旷款款而来,风里飘荡的就是这股淡淡的味道。现下凌郁穿着他的衣裳,就好像是在他的怀抱之中。她心头一暖,几乎又要流下泪来。

凌郁向着家的方向拜倒行大礼,默默说道,爹爹,妈妈,孩儿不孝,这么多年都让你们含冤地下。如今孩儿终于找到了大仇人。我是凌家的孩子,我决不会让凌家的鲜血白流。

凌郁起身缓缓走到马车前,迟疑良久,鼓足勇气撩起车帘。慕容旷靠在车内,平静地沉睡不醒,那把匕首还插在他胸口。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大哥永远不会醒来,他的心脏早已停止了跳动,手掌心里亦没有一丝温度。她双手握住匕首,咬紧牙根,一狠心将匕首拔了出来。慕容旷的血已然干了,剑身上凝着暗红色的血块,反衬得匕首质地更加洁白润透。原来这匕首真是血腥凶器,非要食骨饮血,才愈放光彩。

凌郁胆怯地握住慕容旷僵硬冰冷的手掌,贴在自己脸颊上,耳语道:“大哥,我还是得去找你爹,没有别的法子。你不必担心,我不是你爹的对手,我杀不了他,他们都会安然无恙。我只是必须得去找他。我好像等了一辈子,就为了去找他。之后我便来陪你,永远不再惹你生气烦恼了,好不好?”

在这个夜里,凌郁下定了决心,前面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能够了偿所有的恩怨情仇。她给自己的人生设定了结局,心中便即坦然,脸上的忧戚被坚定扫去,只有最深处的哀伤化不开,凝在眼底和眉心,结成点点冰晶,给这张年轻的面孔笼上了一片阴影,在旁人看来是冷酷,有谁知道,其实却是血泪。

寻仇

凌郁驾着马车、携着黑马,折回东北方向,白天赶路,夜宿郊外,往霍邱方向而去。她仍旧男子打扮,尽拣僻静的小路走,一路上低眉垂目,从不与人搭讪,闭口不言。她是一个冷峻缄默的少年,要去找一个她终生等待的人,这个人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到霍邱城外的时候,林间的杜鹃、石竹,还有不知名的野花,从枝头纷纷落落,嫣红雪白,仿佛一阵艳丽的春雨。原来一转眼的工夫,已到暮春的落花时节。这让凌郁想起了姑苏城外的海棠林,海棠林旁的林红馆,继而想起了她的朋友骆英。她在落花中跪下来,为骆英祈福。骆英此刻身在何方?她和高天正过着幸福的日子吧?凌郁原以为生命久长,人生何处不相逢,却没想到她已把自己推到了命运的尽头,已然没有机会再见骆英。

霍邱城外的山林地形复杂,树木繁茂,一般人根本不会察觉隐匿其中的世外幽谷。就算是曾来过一次的凌郁,一入树林,很快也即迷失了方向。她索性不再误打乱撞,放大黑马在前面带路。老马识途,黑马在小道间七拐八绕,停在一株巨大的枫树下。凌郁试探着拨开树前杂草,那个深邃幽暗的洞口终于向她展露真容,宽窄刚好能容下马车。不等凌郁招呼,大黑马便轻车熟路地迈入洞穴,达达地小步往前跑去。凌郁轻轻给了拉车的白马屁股一掌,白马犹犹豫豫跟在黑马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黑暗里,沿着斜坡缓缓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