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彼岸(第12/16页)

起初凌郁走得很快,几次险些跌倒,然而愈往深处去,却愈迟疑缓慢,待靠近司徒峙书斋院墙,她几乎踌躇不敢向前。这个种着玉兰树的院落散发着幽香沉厚的回忆,少年时代的凌郁每日都等候从这里传出的召唤。一迈进院门,世界旋即封闭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唯义父与她二人存在。独处的时光具有一种隐秘的诱惑,既无比痛苦,又使人迷醉。她真愿日复一日停留在他的书斋里,只为他偶尔抬头的一个微笑。

在他们的记忆里,司徒峙书斋的大门永远紧闭,深锁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此时门却半敞半合,在和风里吱吱呀地微微摆动。凌郁扶着雕花门望进去,昔日一尘不染的书斋如遭洗劫,书架半倾,书籍纸张肆意铺满桌案地板。日光婆娑,她眼前模糊了。光影里依稀是自己和司徒峙端坐茶几两侧,静静品一口明前的新茶。

忽然身后传来脚踏草木的咯吱声响。一声喝斥横空劈来:“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

徐晖和凌郁惊愕地转回身。

一位冷峻男子立在回廊下,满怀敌意地拿眼角睨视他们。他身着绛紫烫金的锦缎刺绣长袍,头绾成髻,用独山玉簪束以高冠。如此华丽隆重的装束,映衬在这杂草丛生、凄旷死寂的宅院里,显得十分突兀。这人脸上笼着一层灰白色的煞气,目光零乱溃散,嘴角不住抽动,却仍是那样霸气十足,不可一世。

凌郁再也抵挡不住对这个男人的渴望,急切切向他奔去。那人一振衣袖,凶狠地质问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义父,是我啊。”凌郁收住脚步,温柔地望着他。

司徒峙浑身一震,过良久才开得口:“郁儿……你是郁儿?”

这熟悉的呼唤让凌郁胸口一酸。她往前挪了半步,低声道:“义父,这是郁儿原本的模样。”

司徒峙凝视凌郁半晌,突然失声叫道:“你的腿怎么了?谁干的……是谁干的?”

凌郁不答,直勾勾盯住他双眼:“你早就知道他是我的亲爹爹,对不对?”

“不错,我一知道你是个丫头,即刻便想明白了。其实你才是十几年前我要找的那个小姑娘。”

“因此你就故意骗我说,是他杀了我全家。你是想让我杀了他,还是想让他杀了我?”

“怎样都是一出好戏!”司徒峙目光如电,深深插入凌郁眼瞳:“你的腿是怎么回事?是他干的吗?”

凌郁悲哀地点点头。

司徒峙缓缓露出一个冷冷的笑:“我便知道是他!他用寒毒掌把你打成这样的,是不是?慕容湛的寒毒掌,阴毒老辣,配上‘飘雪劲影’,就是天下无敌。他用他天下无敌的功夫把亲生女儿打成了瘸子!那他呢?他怎么样了?”

司徒峙抓住凌郁瘦弱的肩膀使劲摇晃。凌郁心中翻江倒海,一时说不出话来。

徐晖急了,伸手掰开司徒峙鹰爪一般锐利的手指。司徒峙随即一把拽住徐晖:“好女婿,你还敢回来呀!快告诉你岳父大人,慕容湛那厮怎么样了?”

徐晖不愿他再纠缠凌郁,只得说:“慕容前辈他……他失去了武功。”

“什么?你说他武功没了?”司徒峙眼中射出奇异而疯狂的光彩,转而问凌郁:“是你干的吗?我就知道你是个好样的!是你吗?”

凌郁痛苦地咬紧了嘴唇:“他是为了救我,为了救我才逆转内力,散尽武功。”

“这么说,他已然知道你是他的亲生女儿了?那他是高兴还是难受?快,快告诉我,他当时什么样?”司徒峙扯住凌郁衣袖,执拗地追问着。

徐晖受不住,一把把凌郁抢过来,央求道:“海潮儿,咱们还是走吧!”

凌郁却不理会,向司徒峙说:“我还有更好听的,你要不要听?”

“什么?”司徒峙迟疑地望着她。

凌郁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无比残忍地说道:“我还亲手杀了他唯一的儿子,我的亲哥哥。”

“你说什么?”司徒峙愣了半晌,突然又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回荡在空阔岑寂的庭院里,像一根根黑色利爪掏向天空。“你杀了他的儿子?好哇!有魄力!不愧是我司徒峙的孩儿!”他忽然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声音在空中戛然而止。

凌郁的心缩成一团。她轻声唤道:“义父!”司徒峙战栗了一下,吃惊地望着她。凌郁悠悠地说:“义父,你就不能把我当作是你的亲生孩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