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心死落滇南(第6/8页)
“这都是萧绚、赵长平作的孽!不关你的事!”游凡凤打断了他。
赵长安拼命摇头:“不!若没有我,又怎会有那些事?我是个不祥的人!谁沾上了我,谁就要倒霉!荷影遇上我,天天以泪洗面;子青跟从我,才那么点儿年纪就惨死了。我不停地做错事,不停地后悔。从望郎浦回到中原后,我不应为了顾及礼教纲常,送荷影回姑苏;上官轻寒七人死了以后,不应送她去东宫;在扬州,我不应狠下心,把子青送去给那个人面兽心的柳随风;而我最不应该的,却是死守自己的誓言,在太白峰时不及早用缘灭剑,若我一开始就用缘灭剑,赵长平和他的手下根本就拦不住我,那样,我就可以带着子青逃下山去,子青也就不会死……”
晏荷影珠泪崩流:“不,尹郎,那不怪你,信守然诺,本就是君子所为,你没做错什么,不要再自责了!”
赵长安狂乱摇头:“为了做一个君子,一个圣人,我害死了子青,害死害惨了那么多的人,上天报应我,让我吃不下,睡不着,让我就这么时时刻刻头痛欲裂、神昏智乱地苦挨着,没个出路!叔叔、荷影,你们是不晓得,看着街边上的那些白痴、疯子,我有多么羡慕嫉妒他们?他们吃了睡,睡了吃,什么都不用操心,而我呢?我的心却没有一刻是安宁的。三年来,我走遍了大江南北,找遍了那些传说中有高人逸士的地方,为的就是能找到其中的一位,让他给我一个安心的药方,或是个不二法门。可是,我找不到!我的心没一刻是安宁的!太苦了,这种罪,我实在是挨不下去了。”
游凡凤心中火起,冷冷地道:“我倒晓得一个地方,一个好地方,在那里,你一定可以安心!”
赵长安先一怔,随即呆滞地笑了:“对,叔叔说得对!那的确是一个好地方,一个能让我永远安心的好去处……”
话音未落,“啪!”一声暴响,晏荷影惊得浑身一震,却见游凡凤狠狠一掌掴在了赵长安脸上。这一掌才打上去,游凡凤立刻就后悔了,但见赵长安淡漠平静,仿佛这一掌打的并不是他。看着他那副万念俱灰、萎靡不振的样子,游凡凤不觉也灰了心,想了想,扳过他那瘦得硌手的双肩,凝视他的双眼:“年儿,你不是自幼学佛吗?佛家的第一大戒,就是戒杀生!自杀也是杀生,难道你要违背佛理吗?圣人有云:行己曰义,顺受曰命。义不可背,命不可违。你不能脱苦就当忍苦,不得解脱就应顺受,你以为身体是你自己的就可随意戕残?你知不知道你是人!是人中的一个,你自杀就是杀人,你一生救人,何以到头来却要杀人?你凭什么杀人?凭什么要杀死一个好人?你以为,你真的一死就可安心了吗?你能在你娘、我、宁致远、荷官,还有……皇上的眼泪和痛苦中安心地去死吗?”
“正因为这样,我才挨到今天不死。这三年时间里,不知有多少次,我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只想跳下山崖、投进湖里,好一了百了,求个解脱。可每一次,一想到娘、叔叔你、二哥、子青、荷影,还有……皇上,我又没勇气去死了!可是,于我现在而言,活着真是一种折磨呀,现在,我实在是挨不下去了。”赵长安勉力抬手,一捋耳后,立刻,一撮头发落在了指缝间,“每天都会掉这么多!”
望着那撮大半已呈灰白色的头发,游凡凤、晏荷影悚然心惊,直到此刻,两人才明白,赵长安所默默承受着的痛苦,到底有多么深重!
“好孩子!”游凡凤流泪了,把他的头拥在怀里,“可怜的孩子,活着确实是在受苦,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去死啊!你已经为别人活了二十六年,可为了我们大家,再苦,你也得咬紧了牙关,接着挨下去。”
赵长安仍然摇头:“叔叔,你不是我,你不了解我的痛苦。”
“不错,我不是你,不晓得你的痛苦,可叔叔的痛苦,你又了解多少呢?”赵长安语塞。
游凡凤道:“你现在才心如死灰,可你晓不晓得,在二十一年前,叔叔的心就已经死了!你晓得当年叔叔是怎么进的宸王宫吗?”
赵长安不能回答,他只知道,那是游凡凤掩藏得最深的一个伤口,一个他独自忍受、不欲人知、永远都不会愈合的伤口。游凡凤凄冷地笑了,缓缓抬头,望着殿外那一轮凄迷的残月,伸手一扯,一张面皮落了下来。
“啊!”晏荷影被吓坏了,就在这一瞬间,在清冷的月色里,她看见了一张这世上最最可怕丑陋的脸!这张脸,就像被人一把撕脱下来,用利刃来来回回划了无数遍,又扔在地上,用脚反反复复地践踏了个够,这才又重新安放了回去。在赵长安的一生之中,他也还从未见过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张脸,就是在做最可怕的噩梦时也没梦见过。他看着这张疤痕密布、皮翻肉绽、厉鬼般狰狞扭曲的脸,一时间,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