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心死落滇南(第7/8页)

游凡凤将面皮又覆回去,遮住“鬼”脸,淡淡地道:“这脸,先用三面开刃的棱刀划烂了,再在伤口里揉进让皮肉腐蚀的生石灰,然后再敷上让伤口不能愈合的猪獾油,等脓和血都流得差不多了,上金疮药,让伤处自然收口,才能成这个样子!三十年前,我离开你娘,远走天涯去搏取那虚妄的声名,直到有一天,才终于发觉自己错了!当时,我少年心性,总以为,在这世间,无论犯了何种过错,都是可以弥补的。可等我终于赶回去后才晓得,天底下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再也没有弥补改过的机会。事实上,世上的一切在做错之后,都是无法弥补的!当年我曾经答应过你娘,今生今世我要一直陪伴她,保护她,现在虽然我不能再做表妹的丈夫,你的父亲,可我却还能保护你俩尽量不受伤害。于是,我就去见赵嘉德,要求做宸王宫的一名侍卫,以信守自己的承诺。但他认定了我这样做是图谋跟你娘再续旧情,他把我关进天牢,可却一直下不了手杀我。一年半以后,他明白了,你和你娘确需人保护,而天底下最适合保护你俩的人就是我!他把我押到他面前,说答应我的请求,可他有一点放心不下。问我,若换了我是他,该怎么做?我笑了:这太好办了,陛下不放心的,不就是这张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吗?只要把它毁了,不就成了?毁脸这活儿,也不须陛下动手,以免王太后日后晓得了会怨怪他。陛下只需为我准备一柄三棱刮刀、一斤生石灰、一升猪獾油就行了,其余的事,我自己来!就这样,我到了宸王宫。从那时起,人生于我而言,就只有痛苦,没有欢愉,我苟延残喘、毫无尊严地活着,也仅只是为了能亲眼看着你和你娘能平平安安地活着,活得自在一点、体面一点、尊贵一点!”

晏荷影恐惧地闭上了眼睛:这是种什么压抑忧郁的心境?这是种什么悲观无望的活法?而叔叔他就这么着苦挨了二十一年!为了别人,绝望而痛楚地苦挨了二十一年!

赵长安惊悚了:万万没想到,为了保护自己和娘,游凡凤,当年名动天下、风神秀逸、家资巨万的江南逸士、人间散仙,竟付出了这么巨大的代价——家族、名声、财富、相貌,不!他是付出了一生,来为自己和娘而活着!在这么伟大的牺牲精神面前,他惭愧了。但他不是游凡凤,也无法像游凡凤那样痛苦地忍受,他早已身心交瘁,再也忍受不下去了!这种令人欲癫欲狂的日子,莫说是一生,就是一年、一月、一天、一刻,他都无法再忍受下去了!活着既没有意义,那这种无谓的活着又能证明什么?他已为别人活了二十六年,已经足够了!不能为自己活,总能为自己死吧?

只看他的眼睛,游凡凤也知他在想什么。他绝望了,缓缓放下赵长安,任他如一摊烂泥般委顿在地,起身,一步一步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向殿外走去,到了阶边,叹口气:“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已经尽力了,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爱干吗就干吗吧!”

赵长安从地上挣起,嚅动嘴唇,想对泪流满面的晏荷影和背对自己的游凡凤说点什么,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地向殿外走去。

堪堪才走到阶前,“不!”晏荷影发疯般猛扑上去,拽住他,“我不准你走,不准你死!你到底还有没有人心?我跟叔叔找了你三年,你看看,你看看叔叔他的头发!一大半都白了,为你急白的!你只为你自己活,你要为你自己死!你这个只顾自己、无情无义的东西!你今天不准走,就是死,你也得给我死在这里!”她用劲一扯,赵长安一跤摔倒。她大惊,慌忙扶起他:“啊呀!我没摔疼你吧?”

“别管他!”游凡凤转身进殿,“烂泥糊不上墙!”她泪汪汪地看看游凡凤,又看看赵长安,进退失据,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赵长安又慢慢爬起了身,她急了,一把攥住他的衣袖,如受伤的母兽般嚎叫:“你要是敢出去,我马上就死给你看!”赵长安跌坐檐下石阶,闭眼不再动弹。

两天后,游凡凤步履沉重地走进寺门,望一眼蜷缩着躺在檐下石阶上双目紧闭、状若死人的赵长安,轻声问迎上来的晏荷影:“吃东西了?”晏荷影摇头:“您走后,我把那碗粥热好了端给他,他不吃,又拿了个馒头给他,也不接,我只好搁那儿了。两天了,他都不碰一下。”

看了看赵长安手边那个已布满霉斑的馒头和那碗已起了霉点的冷粥,游凡凤皱眉,叹了口气:“别烧水了,我们走吧。”

晏荷影一怔,咬了咬嘴唇:“叔叔您走吧,我不走!”

“嗨!荷官,你想到哪去了?我是说,带上他,咱们仨回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