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第18/19页)
杀气凛凛,场面急转直下,这一家人竟似闯大祸了。只见白璧暇把手一招,淡淡地道:「都退下。」众军士颇有迟疑,却听上司轻轻地道:「都没事了,已经是隆庆天下啦。」听得此言,众军士立时还刀入鞘,不再多言什么。爹娘互望一眼,却是暗暗松了口气。那爹爹自知此地不宜久留,忙吩咐道:「大家收拾收拾,赶紧走了。」那二弟听得父亲召唤,正待转身离去,小手却给拉住了。
二弟回首垂望,只见那老卒怔怔望着自己,口唇喃喃,泪水满布,似有什么话说。那二弟彷佛深受触动,忙弯下腰来,那老卒附耳喘息,说道:「孩子……过来……过来……我……我有一样东西给你……」那孩子依言蹲下,只见那老卒举手到自己颈间,缓缓取下一物,却是一柄钥匙,光可鉴人,上有刻纹,穿在一条金链子上。那老卒举起手来,将那钥匙挂于那孩儿的颈间,轻声说谒道:「羽满高飞日,争妍有李花……真龙游四海,方外是吾家……」听得这几句诗词,白璧暇双眉一轩,那爹爹也是心下一凛,那孩子抚着颈间项链,只见那钥匙上刻了只朱色云燕,寥寥数笔,状如火焰,正瞧望间,冷不防海生窜了过来,夹手抢夺,竟想据为己有,那二弟把脚一伸,立时绊了海生一跤,随即将链子藏入了内衫。
那老卒呵呵喘笑,招来那孩子,为他将项链套到颈上,跟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意甚嘉许。
场面古怪,那爹爹深怕夜长梦多,便亲自走上前来,携住那孩子的手,道:「走了!」那孩子回首去望那名老卒,脚下却跟着爹爹走了,慢慢便给带上了车。
夜色迷茫,这家人已要离去了,几名军官急急围到白璧暇身旁,低声道:「大人,方纔那几句诗词是何意思?」白璧暇笑了笑:「没事,都已经是隆庆天下了。」官场学问第一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永乐朝的事情阴森古怪,还是少碰为宜,免招灾愆。众部属深深吸了口气,又道:「那……那姓方的人家又是什么来历?难道真是当年浙江的……」白璧暇淡淡地道:「记得,千万别惹他们。五年之内,这件事便要给皇上大力平反。你现下过去抓人邀功,到时风水轮流转,就轮你送命了。」众下属暗暗心惊,自知上司是官场第一流人物,见识判断,无不精准超卓。一时各自交头贴耳,商量朝廷局势。白璧暇也不再多言,正要翻身上马,忽听一名下属来报:「大人,那老卒断气了。」眼看上司停了下来,那下属又道:「大人,那老卒还有些遗物,您要不要过目?」白璧暇微一沈吟,竟有些拿不定主意,思索了半晌,方纔走了回来。众下属一个一个跟上,各自来到那处深坑旁,俯视地下的老卒。
面前的老卒肤色黝黑,想来是个辛苦人,看他身着戎装,衣甲微有破烂,穿来也不大合身,当是年轻时的装束。再看他脚旁搁着一只包袱、一柄大刀、另有一只铁铲,想是掘坑所用。白璧暇沈吟半晌,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一名部属道:「咱们半个月前来此巡逻,便见这老头来此掘坑,他说自己生了病、恐怕活不久了,想请大伙儿成全,让他在天寿山下等死。咱们见他可怜,便也没拦着。只没想此人如此硬朗,居然撑了十多天才死。」这老卒没吃没喝,单凭一口长气吊住,便能熬下半个月,想来武艺必然不弱。可换句话来说,这人死前必也受尽了孤单痛苦。白璧暇拾起那柄刀,见到了一行刻字,满是铁锈,依稀可见「燕王」等字样。沈吟便道:「这人有提过自己的来历么?」众部属低声道:「没有。他只说自己是打河南来的,平日靠着卖艺维生。咱们问他姓啥名谁、过去有何战功,他也绝口不提。」白璧暇点了点头,道:「也罢,人是死在咱们辖下,你们过去查查那只包袱,至少要查出这人的姓名。」众部属蹲下身来,将那只包袱解开,只见里头有个馒头,早已发霉溢臭,此外尚有几件旧衣破裤,全都洗得泛白,至于这人的姓名来历、功勋军职,却仍付之阙如。
眼看查不出来人的身分,白璧暇也无话可说了,正要命人掩埋尸首,忽见坑里泥沙掩盖,埋藏了一样物事,白璧暇心念一动,忙纵身入坑,将那物事拾起,随即跳跃而上。
眼看上司身法如此利落,众下属自是高声喝彩,白璧暇伸起手来,制住众人的欢呼,低头来看掌心,却见到了一块铁牌。
淡淡的月光照下,但见铁牌生满驳锈,依稀见得有字,白璧暇将铁牌扔给了下属,道:「读出来。」那下属低头读道:「武员郭奉节,湖南长沙人,至正十二年生,官拜燕山中尉六品都统领……永乐八年、二十一年,随帝亲征蒙古……永乐四年、七年、十三年,任左先锋,随英国公三伐交址……俘黎氏父子于高望山……」众将士悚然一惊,方知这无名老卒战功如此显赫,竟曾北征蒙古,南讨交址,还曾俘虏过安南国的「大虞皇帝」。白璧暇叹了口气,道:「是了,龙帅、天师、飞虎将。这人年轻时追随过永乐帝身侧,乃是『燕山八虎』之一。」这「燕山」是个统称,泛指京城以北、长城以南的诸多兵马,合称「燕山十三卫」。不过详熟朝政者皆知,这「燕山卫」最初仅有八百余人,皆是永乐帝早年招募而来的战士。其中最为骁勇的八员猛将,便给时人称为「燕山八虎」。